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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骆子贞而言,她并不想要被归类为「怎样个性」的人,因为很多时候,她都相信,在处事上,自然都有一定的道理与规矩,该怎麽办就怎麽办,其实与做事的人具备怎样的个性,应该没有一定的关系,如果因为个性的缘故,让一个人在处事时可能有点差别的话,大概就只是做人做事的积极与否而已了。
「做事的方法,当然你是知道的,但有时候还是得拉拉缰绳,不过冲过头了。」有点担忧,丁舜昇说:「企划内容没什麽问题,但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拟定方案,设置配套,然後美工设计完成,案子发下去到几家分店,教育训练搞定後就开始实施,这能用得着多少时间?」骆子贞说:「我比较担心的,是执行效果的问题,尾牙场肯定是来不及赶上了,餐券的销量,大概也得等到春节档才能见成效。」
「既然你都知道这只能寄望於春节档次,那又何必逼着下面的人,非得在这麽短时间内完成所有的事呢?」
「因为除了餐券的企划之外,我们还会有很多事要做呀。」骆子贞说:「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无忧无虑地去冲绳晒太阳的话。」
「你真是个恶魔,比我还要邪恶。」丁舜昇面带恐惧地摇头。
「我认为这是你对我的最大赞美,谢谢。」
所以她并不认为自己的个性有哪里出了问题,相对地,当一个月过去,餐券方案正式上路後,很认真地看着从业务部门索要来的销售业绩表单时,她觉得自己的个性真是棒极了。
「虽然我不在你们公司上班,但却可以想见,跟你共处在同一个办公室的人,他们心理压力有多大。」江承谅摇头说。最近各自都忙,虽然这男人偶尔会趁着在外头跑业务,却溜到「蝉屋」的办公室附近来送杯咖啡之类,但能好好地坐下来一起吃个饭,这倒是这阵子以来的难得一次。他说:「我们公司的行销主管,要是敢管到我头上来,我一定……」
「说说看呀,一定会怎样?」瞄了他一眼,骆子贞冷冷地问。
「一定会很感动,而且发誓会更卖力扩展业务,保证不会让行销主管失望。」江承谅立刻改口。
「其实我没有要逼他们的意思,」骆子贞的杀气只一显而过,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做业务的人很辛苦,在每一家分店里卖力推销餐券的工作人员也很辛苦,这些我当然都明白,可是你知不知道,对我们这些行销部门的人来说,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是在活动前进行构思跟筹画,至於活动上线後,具体的执行情形与效果如何,我们都只能坐在办公室里面,等着看最後的答案,却完全插不上手,既不能跑去现场帮忙叫卖,也没办法在第一时间里,解决客户可能回馈过来的所有问题,所以当然会很着急呀。」
「不然你还想怎麽样?难道你还想带着同事们,真的跑到每一家分店去,捱着每一桌,去跟那些用餐的客人推销餐券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也许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在饶过别人之前,你还是先放自己一马吧。」江承谅叹气。
说是每一家公司的经营型态与企业文化各异,当然怎样的做事风格都有可能,但江承谅想了想,又劝骆子贞别把大家逼得太紧,免得最後业绩冲不上去,反而先累垮了所有人,那就得不偿失。
「说得简单,当业绩报告翻开来,看到一堆不理想的数字时,你不会有一种心脏主动脉打结、脑血管栓塞,还有理智彻底崩盘的痛苦吗?」
「有很多事情是需要时间去累积的,你急得中风也没用。」江承谅反问:「你多久没给自己放假了?所谓的放假,不是指你在家看报表或写企划,而是真正将所有事情都放下,出去走一走的意思。你回台湾之後,放过假了吗?打从进这公司至今,我猜你一定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吧?」见骆子贞不作声,一副显然是默认的样子,他忽然饭也不吃了,直接站起身来,拉着骆子贞的手,说:「走吧,出去走走,我们小小兜个风。」
「走走?你下午不用上班啦?就算你可以,但是我……」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江承谅扯到了门口,骆子贞还没能挣脱,只听得这个男人又笑着说:「你不给自己机会,把武装暂时卸下来片刻,又怎麽能给别人机会?」
如果可以,她当然还是希望能坐在办公室里,继续处理一下午的工作,但江承谅却不让她有当一个尽责好员工的机会,上车之後,居然一路直接往高速公路的方向去。
「我以为你所谓的出去走走,只是坐上车子,在台北市绕几个圈?」见到国道的路标,骆子贞一愕。
「都说了要兜风,台北市有什麽风好兜?」江承谅笑着把车开上交流道後,这才说:「现在你可以打电话请假了。」
有一种误上贼船的感觉,但不知怎地,自己却没有发起脾气的反应,骆子贞忍不住看了看江承谅的侧脸,忽然在想,原来这就是另一种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吗?因为不想过着无趣的人生,所以总让自己活得快乐,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给生活添点乐子,是这样吗?
车子一路开上北二高,再衔接上滨海公路,挥别台北市的喧嚣,绕了大半个北台湾後,江承谅把车开到石门附近的海边来。一下车,他立刻跑到後车箱那边,把自己的鞋袜给脱了,换上本来就搁在车子里的拖鞋後,满脸开心地就要往海滩上跑。
「由此可见,你一定是个满脑子都想着要玩的阔少爷。」指着江承谅露在拖鞋外的脚趾,骆子贞说。
「首先呢,我一点都不阔,而且还穷得很,我舅舅是有钱人,但我可没有;再者呢,我满脑子想的其实也不只是玩,又或者说呢,我并不是在玩,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切换一下看世界的角度而已。」江承谅笑着说:「不信的话,下次放连假,你来体验体验我的休闲活动,就知道这其中充满了哲学思维,可不只是在玩而已。」
「有机会的话。」她笑着点头。
尽管莫名其妙地被带来海边,但骆子贞可没有欣赏蔚蓝海洋与一片晴空的优闲兴致,逛了几步後,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望着海浪发起呆来。但说也奇怪,本来心里还惦记着工作的,看着风景,慢慢地,脑海里却浮出了几个画面,那是大学快毕业前,她带李于晴回南部老家去玩时的记忆,他们开着车,跑了一趟恒春半岛,那时,也看到如此蔚蓝的海,而当时他们还是情侣。
「你看,你又把自己关起来了。」江承谅忽然走近。
「我只是在练习,看自己能不能跟你一样,领悟到什麽不同的看世界的观点而已。」骆子贞说。
哈哈一笑,江承谅忽然捡起一根沙滩上的碎木柴,绕着坐在石头上的骆子贞,划出一个圆来。划好後,他把木柴一丢,说:「知道这叫做什麽吗?这叫做结界。」
「结界?」
「跟你平常用来隔绝自己与世界的隐形墙一样,都是结界。差别是,我画的这一个,脚一踢就散了。」说着,他还真的伸出脚来,把沙滩上的圆给踩开,又说:「至於另一道结界,那是你画的,画好後就把自己关进去,然後对自己说,这就是界限,在这个界限里,自有一套骆子贞式的规则与逻辑,不管对任何人或任何事,都只能按照规定去做,半点逾越也不行。
或许是因为这套方式,才让你一直维持在最佳状态,而能有很多好表现,所以你才对它信奉不疑,但你却也因为这套方式,而把自己逼得太紧绷,像一根随时都会断裂的琴弦。」
「嗯,然後呢?」饶富兴味,骆子贞以手支颐,看着这个正在展现业务口舌的专业人士。
「然後?然後有三个问题就因此而发生了。」江承谅扳起手指,笑着说:「第一,你的结界虽然只困着你自己,但你把这套结界里的规则与逻辑,逼着全世界跟你一起奉行,却没想到,这些规则可能是别人吃不消的,不过当然啦,那不关我的事,因为我不是你的同事;第二,当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人生观,当然也就忘了这个结界其实是可以打破的,就像我一脚能踢开这道圈圈一样;至於第三,那就跟我息息相关了。」
「是什麽?」骆子贞已经哑然失笑了。
「你气场那麽强、结界那麽牢靠,我该怎麽接近你?」江承谅笑着说:「假兜风之名来拐你上车的招数,下次一定不灵了,对不对?」
「对。」骆子贞笑着点头。
-待续-
大多数时候,我们画了圈圈、囚禁了自己,也挡住了想走进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