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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可能并不饿,但他没有反抗的余地,特别是在我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噜一大声後。味噌香气弥漫的日式拉面店里,我们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一支可爱的鲤鱼旗横挂在高嘉郧头顶上方,非常滑稽可爱。我在踏进店门之际就已经开始盘算,至少要先来一大碗的味噌豚骨拉面,不选地狱口味,那是因为晋佑说了,主唱应该尽量避免吃辣。辣的可以克制,但要是连炸猪排都不点,那就真的太对不起店家老板了。
勾选拉面跟猪排单点後,我还要一份炸豆腐、两颗溏心蛋,此外还有一碗茶碗蒸。高嘉郧咋舌着,他的肚子只能装得下一碗酱油拉面,而且还是小碗的。
「你刚刚说了,现在大家对你客气,那是因为有小主在,是吗?」那壶不开提那壶,他还在上一个话题里。
我点点头,最近几天,除非特别要找晋佑,否则我都是等小主下课後,才一起相偕前往社团,有她在,确实连我也跟着威风起来,有些学长会请喝饮料,有些人提供他们珍藏的乐谱,要练唱时,还有人帮忙架设麦克风跟测试音量,甚至连阿伟都愿意拨空翘课过来,从音控台帮忙录音。
「你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明明桌上什麽也没有,但他已经掰开筷子,在那里指手划脚地说:「你都没有想过吗?不对,你自己一定也很清楚,那些人忽然开始对你客气,当然是因为小主的缘故,美女比较难讨好,那就讨好她身边的跟班,对吧?就像那些要去员外家拜访的客人,总得先掏点碎银子或铜钱,给负责通报的管家一样。」
「有比较好的比喻吗?这年头应该没人在看『戏说台湾』这类节目了吧?」我皱眉头。
「少罗嗦,我只是想提醒你,要正视这个事实而已。你自己可以想想,想想那些人对待你的前後差距,就知道他们都不是真心的。」
「哎呀,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一清二楚啦。」我试着让自己坦然点,伸手先推了推鼻梁上快滑下来的眼镜,把桌上其实摆得很整齐的筷子又挪好,这才说:「他们是什麽心态,我根本就一清二楚。老实讲,这些年来,我跟小主在一起,这种场面我也遇过很多次了,并不是特别稀奇。
对我来说呢,那些人客气也好,不客气也好,我都不是很放在心上,因为确实两个人站在一起,谁美谁丑就非常明显,强辩也没用。他们想追小主,想跟她多亲近一点,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些人,小主愿意稍微青睐一下,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有时候遇到那种一直想黏上来的讨厌鬼,她不方便让人家碰钉子时,身为她的闺密,当然也就只好由我来扮黑脸了。
那你再想想,认真想想喔,如果黑脸是由我来扮,那该分好处时,是不是我也应该分一份呢?他们为了避免被我宣判出局,本来巴结奉承一下也是应该的,何况我又不是什麽好处都拿走,我只是分了小主的一杯羹而已。小主愿意分我、他们愿意分我,我干嘛要拒绝呢?对吧?」
「但你也知道,一旦没有小主,他们就会恢复成原本的态度,说真的,我实在很不希望看你又被那些人无端地刺上几刀的样子。」
「高姊姊心疼我吗?」我笑着拍拍肥肚子,说:「放心吧,我皮粗肉厚,想刺得过也不容易呢,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那又怎麽样呢?」
「是不怎麽样,」他摇头说:「我只是不懂,为什麽你当一个影子,还能当得这麽开心。」
「想知道原因吗?」我笑着告诉他:「因为在你看来,我好像只是影子、是管家或跟班一样的角色,但只有我跟小主心里清楚,我们是精神与思想都各自独立,但灵魂与生命却又不能分割的两个个体,互为表里,相依为命,这叫做友情,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义气。」
高嘉郧说这种感觉他很难明白,因为他是家中独子,从小到大,他跟主机板、记忆体或萤幕上显示的画面聊天说话的次数,比跟平常人开口的次数还要多上许多。不过尽管不同意我的态度,但他也强调了,毕竟人各有志,他会保持尊重,特别是会保持到那顿拉面大餐吃完为止,以免我心生反悔,叫他自己掏腰包出钱。
那天离开市区後,他忍不住还是提醒,说为了这种义气,只怕我会付出很多代价,而我点点头,说我懂。
「你真的懂?」
「我真的懂。」那时,我就是这样点头的。
义气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当我气喘呼呼地提着一大袋从超市里买来的补给品,慢条斯理走上楼时,摸摸肚子,摸摸大腿,我叹了口气。那些来自四面八方,让小主却之不恭但实在不想吃的东西,什麽马卡龙、蛋糕、松饼,还有各式各样女孩子可能趋之若鹜,但她却敬谢不敏的甜点,这些年来我不晓得替她解决掉多少,而这也造就了我今天的局面,什麽是义气的代价?这应该就是了吧?还好替小主挡掉苍蝇跟甜点,并不能算是一份正式职业,否则我也许可以跟劳保局申请职业灾害补助金。
是的,为了义气,难免总是得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的。这些年来,我确实常有这样的感受。在社团里,我们依旧没有徵选到适合的乐手,尽管大多数人都抱持着跃跃欲试的态度,但却又没有勇气踏出正式报名的临门那一脚,再说,小主只有练唱的时候才会来,真有人想问问徵选团员的细节,他们也只能跟我谈,而当我明确地告诉他们,这个团一定会以双主唱的方式进行时,他们就会因此而打退堂鼓。
对於那些只为了小主而来的家伙,我会极尽所能地挑三拣四,嫌东嫌西,要嘛嫌他们的音乐资历太浅,再不就对他们自己习惯的曲风露出面有难色的表情,说那跟我们想要的风格不符,有些人很露骨地,在面谈时就问我能不能给小主的手机号码或脸书,而我也一概摇头,告诉他们,这个团虽然还没成形,但一切事务都由我负责联系,想要电话,要我的就可以。
那天约在校外的音响器材行,晋佑跟这儿老板很熟,他特别情商过了,要带我们一起来看看各种不同的音控设备,要让这两个没玩过乐团的女徒弟,好好认识一下音乐演出与音控分流的概念,但非常可惜,小主因为还有系上的分组讨论,难得地必须缺课。
在器材行里稍微讲解了一下後,晋佑说既然少了一个学生,为避免进度出现落差,乾脆今天也不回去指导新内容了,只叫我有空多练习以前讲过的东西。
不学新进度吗?脸上装出惋惜的表情,但其实我心里可欢欣不已,就算小主没有跟我抢晋佑的意思,但多了她在,总是有点不方便让我们聊天。她有事要忙,这可是天赐良机,我有很多想跟晋佑在独处时才能问的问题,现在整满脑子盘转,准备把握这个好机会,我想知道他为什麽单身,喜欢什麽样的女生,对女孩子的胖瘦会不会有意见,还有,他介不介意交往的对象是同社团的学妹,也就是我本人。
「你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吗?」可惜,我一个问题都还没问出口,当我们走出器材行时,他想了想,忽然先问我一个怪问题。
「得罪人?」他这一问,立刻让我联想起高嘉郧前几天跟我聊过的话题。
「他们说你俨然就以小主的代理人自居了,甚至自作主张在替她筛选团员。」
「不是自作主张,而是这件事原本就由我来决定。」我摇头说。
「但是你对那些表态出来,对小主有兴趣的人,是不是特别严苛呢?」他微笑着问。
「这个嘛,好吧,我承认确实是。」我告诉晋佑,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希望团员之间除了夥伴关系外,不要有太多过度的感情牵扯,以免妨碍乐团的运作,再者呢,当然也是顺应小主的意愿,除非她愿意,否则我就应该多加过滤,以免把麻烦带给她。
「你很讲义气,但别人会觉得你是狐假虎威。」晋佑摇头,他说最近经常听到类似的耳语,有些讲得难听的,他就不便转述了,但大多数的意思都一样,就是我仗着自己跟小主要好,拿着她的招牌出来招摇炫耀,故意放风声说要招团员,但又藉此耍个性,还说如果我这麽机车,那将来就算真的一起玩团,只怕也得每天看我脸色。
「都扯到哪里去了,这些人非得把所有事情都搅在一起不可吗?」我皱着眉头。
「人言可畏嘛。」他劝我还是放低调点,再不然就是把小主找来一起做徵选面谈,以免落人口舌。
「真是麻烦死了。」我嘟起嘴来。
「对了,抛开乐团的事情不谈,所以你真的是她的代理人兼保母吗?」晋佑本来已经从口袋掏出机车钥匙,准备拿出安全帽要走人,却忽然抬起头来,开玩笑地问:「如果任何人想跟小主接触,都得经过你这一关,获得批准才可以的话,那是不是任何人写给她的情书,也都要让你先过目才行?」
「我会先挑错字,文笔太差的就不行。」我笑着跟晋佑说,虽然这年头大概没人告白还写情书了,但高中时确实我有收到过几次纸条,那都是小主连拆也没拆就交给我的,如果有错字,或者词不达意的,通常我直接就撕了,非得是文情并茂的才能转给她看。
「那些人都是傻子。」晋佑点点头,搓搓他的胡子,说:「要是我,我就会用一个更有效率的好办法。」
「好办法?」
「都知道主考官是谁,也知道审核标准了,我干嘛还规规矩矩自己写情书呢?最好的办法,不就是贿赂主考官,甚至请考官直接代笔撰写草稿,这不就好了吗?别说过关保证没问题了,拿个状元及第都可以哪!」晋佑笑着说:「怎麽样,给不给贿赂呢,周大人?」
然後我就傻眼了。
-待续-
爱情跟气象一样吊诡,好端端一片湛蓝天空,总要无端拢上一抹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