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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从那天起,我忽然多了好几个绰号,有人叫我粉红猪,有人叫我技安妹,又或者像晋佑他们乐团的鼓手胖胖,他比较有点想像力,说我跟小主站在一起时,小主就像个走出童话故事的可爱女孩,可爱女孩置身在一个早餐场景中,晨光从明亮的玻璃窗透入,平底锅上荷包蛋滋滋作响,白色马克杯上有个红色爱心,女孩的马尾摆动,与此相同频率的,是她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彷佛对这世上的一切充满好奇,而这就是个眨眨眼,准备对世间展开探索的一天清晨。
「那我呢?我不在场景里面吗?」我问胖胖。
「当然在呀。」胖胖说:「你就是女孩手中的肉松厚片吐司。」
「没有好一点的吗?」我皱眉。
「不然你演泡芙也可以。」他耸肩。
面对全世界的嘲笑,我也许都可能感到些许难过或伤心,但就唯有胖胖例外,因为不管我再怎麽有份量,他的体重起码都是我的一倍以上,就跟去年去联谊时的那个油罐一样,如果我是早餐的泡芙、是肉松厚片,那麽不折不扣地,他们肯定是中元普渡时被摊平搁在桌上的大猪公。
「好了,这一段再来一次。」叫胖胖他们别打岔,晋佑指着乐谱上标注的部分,叫我跟小主分别再练唱一次。明明是个男人,但他却很懂蔡依林在「大艺术家」里面忽轻忽重、忽实忽虚的演绎方式,他说这首歌的歌词又多又长,每句话都中气十足地唱出来,那不叫唱歌,那是演讲,但如果咬字都虚掉了,那也不算好的唱法,充其量只能跟念经念到忘词差不多;然後他也拿支红笔,在歌词上不断标注,将一些连接词都圈起来,要我们唱着唱着,只要遇到了这些红圈圈,就把音量给放低,也把气给放掉。
一个下午的练习,我在不断松紧变化中,彻底折磨着腹部肌肉,以至於当终於到了傍晚,总算可以休息时,居然肚子痛到吃不下饭。
「不吃可不行,」晋佑才不管我的唉声叹气,他说从今天起,炸的不能吃、辣的不能吃,任何会伤喉咙的一切也都不能吃。
「只有炸跟辣的不行吗?」小主收拾着乐谱问。
「最好连冰的,还有海鲜都别吃。」晋佑说:「你黑眼圈有点明显,是不是没睡好?记得保持良好的睡眠习惯,这对唱歌也有影响喔。」
「难道你都早睡早起吗?」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玩团的都夜夜笙歌,抽菸喝酒样样来,但他们都错了。」晋佑摇头说:「一个敬业的主唱,会让自己的喉咙永远保持在最佳状态,我们会谢绝一切可能的伤害。」说着,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後,忽然俏皮地笑了笑,又补了一句:「如果是阿胖的话,我就不担心她,但你的话也许要特别注意一下,约会的时候,跟男朋友『喇舌』也要留意,舌头不要伸太进去,刮伤喉咙也不好。」
我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真没想到平常斯文庄重的晋佑学长,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而一旁的小主则羞红着脸,说她没有男朋友。
然後社窝里就乱了,那些看来都在忙着各自事情的家伙们,这时忽然纷纷举手,争先恐後企图报名。
「省省吧,你们。」我没好气地说:「通通都给我滚开点,别像茅坑里的苍蝇一样绕着我们飞。」
「你确定是『你们』?」阿伟哼了一声。
「我们没有要包山包海,我们其实只锁定了一个目标喔。」又一个家伙说。
「学妹,我们乐团决定换主唱了。」这句显然不是对着我说的,一个我不晓得几年级,只知道他是吉他手的学长,他直接对小主开口说:「本团只有一个规定,就是主唱都得是吉他手的女朋友,来参加吧,好吗?」
一群人笑闹着挤到图书馆旁边的便利商店去,人手一瓶饮料,大家抢着要帮小主付帐,瞧那一张张谄媚狗腿的样子,我几乎笑到弯腰。晋佑问我跟小主如果真想组团,是不是打算从这些人当中挑选出适合的乐手人选。
「之前不是嘲笑着,说我是马戏团的表演猪吗?哼,如果拿着火圈的是小主,我看他们还挤破头地才想跳呢。」我嗤之以鼻,不屑地说:「这些嘴脸哪,老娘可不敢恭维。」
「不敢恭维,那你干嘛还去?」一边认命地在陪我逛大街,高嘉郧问。
「一箩烂橘子当中,总还能挑出几颗的嘛。」我苦笑着说:「只要有耐性的话。」
「我看是很难吧。」他摇头,问我那胡子男的事情现在又如何了。
「就这样呀,我跟他们乐团的人一起吃过几次饭,晋佑很爱吃百页豆腐跟糯米肠,饮料就只喝低糖宝矿力。」
「他穿什麽牌子的内裤也不干我的事,你讲这给我听干嘛?」
「是你先问我的耶。」
「我是问你,你跟他在一起了没。」
「还没。」我很坦然地摇头,说:「我只是先知己知彼嘛。」
「真是够了,知己知彼之後,要怎样才能百战百胜,你知道吗?」他用一副受不了我的表情说:「重点是你要出手呀,光会在那里打听他的生辰八字有个屁用!」
「你以为我不想吗?就没有适当机会嘛。」我叹口气说。
因为晋佑的一句话,所以我才把高嘉郧从他的宅男天地里拖了出来。那天,我趁着小主还没到社窝前,缠着晋佑想假借请益的名义,跟他多相处片刻也好,聊到唱歌,他建议我跟小主,如果想知道自己唱歌的优缺点,不妨在自家电脑安装录音软体,另外再准备一支麦克风。初学主唱当然不需要太高规格的设备,但把自己的歌声录下来,就能听到个中的问题,也比较好针对状况来进行改善。为此,他除了捐出一支自己的旧麦克风外,另外也有别团的学长乐意资助,不过他指名了,他那支要给小主。这样其实更好,比起陌生学长的口水味,我当然更希望能跟晋佑「相濡以沫」。
只是,我原以为一个录音软体是难不倒人的,只要上网搜寻一下,随便载来安装就好,但没想到下载後却困难重重,最後整台电脑几乎都跑不动了。束手无策之余,我打通电话给高嘉郧,那个沉迷在他宅男世界里的家伙,禁不起我再三央求,只好出门一趟,而检测之後,他说我之所以无法执行安装,原因在於电脑太过老旧。
「老实说,我不认为你换了一部新电脑,或者把歌练好了,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陪我去了一趟NOVA,在许多店家到处比价後,他已经拟出一份购买清单。本以为我们今天会在现场买齐东西,然而他说那是石器时代的组装方式了,这年头,行家都在线上采购,由厂商组装完成後才寄来,省钱省事省力气。
「废话,要改变世界,当然是等我们在小巨蛋开了演唱会後才开始。」我说。
「其实我很搞不懂。」他停下脚步,对我说:「社团里那些人老是对你冷嘲热讽,总是口无遮拦地乱讲话,为什麽你在那样被羞辱之後,还愿意待在那个地方?是因为真爱无敌吗?还是你真的那麽喜欢音乐?」
「那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实说,打从第一天我进社团时就知道了,这一点,除了把他们全都砍掉重练之外,只怕是无法改变的。但我也不是永远捱打唷,你可别小看我了。」我跟高嘉郧说,因为肩负着协助管理练团室的责任,所以任何人只要一有借用场地的需求,就非得看我跟阿伟的脸色不可,那些胆敢对我出言不逊的家伙,其实每个人也都有对我低声下气的时候。
「那只是因为他们有求於你而已,不去借用的话,就可以继续过着不把你放眼里的日子了呀。」他说:「说真的,我都替你觉得很不值。」
「放心啦,没事的。再说了,现在有小主给我撑腰呢,有她在,别人跟我讲话时也不敢太过份。」我拍拍他肩膀,指着对街天桥下的店家,说:「看在你对我一片痴心,愿意处处为我设想的份上,我请你吃拉面。」
「不是才刚吃过早餐吗?」他说的是我们刚抵达NOVA时,手上都各自捧着的一袋蛋饼。
「那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情了。」我耸肩说。
莫可奈何地陪我继续往前走,夹缠不休的高嘉郧,也不管拉面店员要把我们领往哪个座位,他又说:「我是说真的啦,你还是赶快离开那块是非之地啦,热音社噢,真的不适合你啦。」
「会吗?我倒觉得还挺适应的呀。」
「怎麽可能!就算一直有小主罩着你,你也永远只能当一个影子、一个陪衬的角色呀,不如这样吧,看在我们深厚交情的份上,你听我一句劝,换个地方吧,找一个真正的归属,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拥有完全独立与健全的人格,而且可以当一个真正的至宝的地方。」
「世上真有这样这地方吗?」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有,资研社。」
「挖靠,饶了我吧!」我说。
-待续-
不经风雨的船舶,就不懂港湾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