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黯,风淡,云轻。寒府之内,在象牙白的月华流不进去的地方,他目不转晴地凝视一副光洁素净的玉背,额角不住沁出清冷的汗珠,滑落。然而,他管不了麻麻的酥痒,剩下的心神只是专心至致地运功助她迫出体内的寒毒,以免她给霜寒之气冻坏。
此手法,与当年同出一彻。
两片薄唇微抿,君笑湮明显若有所思。
是阎王门。
管他温吞如水,牵涉家仇,难免掺杂一丝焦躁。他重重地吁气轻叹,不敢怠慢丝毫,怕寒毒沉积,冰伤了她的身子。疗伤半刻,阴寒之毒已然迫落体外,偏偏门外嗡嗡起哄,他稍一分神,运行的气息骤然紊乱,纵然及时收掌,体内的脉络收制不及,如同火烧。
眼见君笑湮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瑜若兰顾不得别人而夺门进去。
「君大哥!」她焦急的喊声换来君笑湮的断然拒绝。
「别过来。」他扬袖阻止瑜若兰纳入咫尺。
眼前的人寒毒虽清,但残留的冷冽未尽消散,且说他需时调息方能运功暖和四周,保护妻子以免邪寒入体。惜,他隐悔不明的心意,触不及她的眼底;他的漠然拒绝,却传入她的心坎。她凝住步履,湛颤的眸心悄然氤氲,纵然与他视线相会,她仍是看不透他。尽管澄澈的水依旧敌不过波涛暗翻,终会眼不及底。
或许,她将厮首想得太简单,忽略了她不是合适的人。
空气弥漫的沉寂被一阵仓促的咳声破坏,君笑湮抬眉敛目,毫不犹豫地把目光投放在她的身上。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嗯……」女子的回应彷佛轻不可闻,他却清楚听见。
「姑娘所中之毒在下已将之化解,姑娘大可安心。」
「……谢……」来不及言谢,她虚弱无力的靠在君笑湮的怀里再度昏睡。他提手探测,确定她已然熟睡,才轻柔地将她推离并安置在床榻上,指风布下薄纱帷幔,防止有人扰她休养。临别一瞥,见着她的容颜放松,无温的瞳不由自主地掠过宽心的暖意。
他盼着,她的遭遇不如他悲恸。
才收敛心神,就见妻子碎步踉跄地跑掉,眼梢更沾染水珠,他不敢落後,跟在场的寒十夜交代数言,便越过寒府的蜿蜒小径,来到他们的房间去。
「小兰。」
君笑湮甫推门而进,映入眼帘的是瑜若兰收拾细软,星瞳噙满泪光的颜容。不由自主地,他的浓眉微蹙,清淡如水的面容依旧平静,心弦却悄悄地绷紧,气息也平和不了。
瑜若兰无言相对。柔荑不停地整理包袱,泪如碎珠,慢慢、慢慢地潸潸流落。她没想过,自己有天会不能面对他。他怎可这般残忍?明明知道她是目睹一切,他却不掩饰对别的她关怀备至,她不怕别人闲语,就是不可自欺欺人。
她无法欺骗自己,他能够慷慨他人,偏偏要对她吝啬的事实。
「对、对不起,我遵、遵守不了成婚时的、的约定。」她哽咽细语。生死相随的约定,留待与他双宿双栖的人吧。
淌入心扉的泪教她愀心绞痛,手脚冰冷,摧肝刺骨。她相信,要是扭捏她颤抖的娇躯,渗透出来的不是汨汨的腥红,而是一滴、一滴透明苦涩的眼泪。
「我、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的接受你和他人好。」乾脆承认她心胸狭小,容不下他和别人的肌肤之亲。
「她受伤了。」君笑湮试图解释,却遭瑜若兰愀痛摇首。他平淡的语调,对比方才的悉心呵护,不就是所谓的云泥之别吗?他是不是未曾发现,从不轻易泄漏的悲喜思绪,刚刚透过两泓墨黑的清泉,偷偷沁入了她的心头?
他对她的关心,从未如此落落大方。那麽要她何以不忍痛退让,成全他的幸福?
青葱的素指攥紧包袱,瑜若兰立定主意,心灰意冷地默默提起,她低下头,笔直地越他离去。她懦弱得不敢目视他一双黑白分明而始终无绪的夜眸。她怕,他会将她目空,她怕,他会流露一点怨恨,让她更是痛心刻骨。
「小兰。」
君笑湮伸手将她拉住,她的肩颤了颤,淡然清幽的墨香围绕住她,让她一时未能动弹。她在想,最後他给予的,是一记拥抱。他的大掌把她从後拴紧,既是小心翼翼,又柔情似水的拥抱,害她不争气地心如鹿撞。
「别走。」惜字如金的他,没有绵绵情话,却首次揭露了深层的渴求。
不懂柔肠缱绻的话语,不代表他没心没肺;生性孤泊,不代表他视一切为浮云掠影。所爱的人要踱出他的生活,他不可能无动於衷。从苏湖与她同行游历,止水的心默默起了变化,哪怕是滴水不进的冰壑,已溶化在她的和煦淘气里,所以她不能不负责任地逃跑。
「不……」
在她眼角种下的泪花,盛开於他坚定的手背上,撼动了他。如果他留住的光是她的盈盈泪波,他还要留吗?
「……君大哥,我办不到。」
「小兰。」
两手交握,却止不住莫名的颤抖,也压抑不了心底的万剐悸动。他不过对别人一点关怀,她的熊熊妒意已直烧眼底,要是他尔後三妻四妾,她要怎样?当个整天发飙的妒妇吗?
「我的器量太小,不能留在你的身边。」
所以她坚持要走?
君笑湮不自觉地将她绑紧,用力将疑问挣脱出嘴。「你讨厌我?」
「不!」不曾犹豫的答案,教他的绷紧稍微纾缓。「可是继续下去,我不会快乐。」有甚麽会比,她难展欢颜更为重要?也有甚麽会比,他对她的快乐无能为力刺他深心?
瑜若兰知道狠话伤人,但她别无他选。
够了,已经足够了。她领受过他的淡淡情愫,纵然不是可歌可泣,她就心满意足。在昙花盛放的一刻摘下,就能永久保存它的清雅灵韵。她和君笑湮,如是。
君笑湮知道这是气话,但他为之动容。
够了,已经足够了。他珍藏着她的浓情蜜意,她却说和他一起不快乐。她深爱他,留在他的身边却是无边的痛苦。他永远无法给予笼中鸟的,是贴近天际的自由。他和瑜若兰,如是。
不过--
「我以丈夫的身份命令你,不准走。」不许,他就是不许。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开。
「即便我不快乐?」
「是。」多一会儿。在他向她勇敢剖白前,他不允她离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