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晚霞,挥落一片朦胧薄纱,垂柳悠拂,西湖映照出满池金黄。渔舟唱晚,渔人荡浆归舟,低吟清歌,醉汉朗声和唱,可真醉酒当歌,人生几何?
颀长的身影垂首浅笑,难得自在,搁在掌中的毛笔潇洒挥动,矫若游龙,淡墨豪气地零星飘落,挥洒自如,一张慵美之姿的贵妃醉酒图隐隐勾出了轮廓。
「四师弟,心情似乎不错,嗯?」
邪美的紫袍穿在寒十夜的骨架上,彷佛世上再找不到能与之媲美的匀称身型,完美无暇。他的唇畔盛开了倭魅之花,眼角噙笑,瞧得旁人纷纷惊艳。
心情不错的,似乎不止君笑湮。
「三师兄,你也是,对不?」秀雅的俊脸添上笑意,深邃如黑潭的眼眸未有离开画纸上的秋水伊人。
寒十夜但笑不语,负手而立,瞟过画,赞赏道:「最美的人,大概如此。」
的确,君笑湮所绘的美人图实在难得罕见。他的笔下,绘的是媚目如丝,描的是风风韵韵,画的是淡薄诗情。
不浓不俗,恰到好处。
「你当心走火入魔……见过最美,你这辈子不会想庸姿俗粉。」寒十夜刷开扇,微摇,一派公子气势。
君笑湮居然淡笑加重,笑得别有意思。
寒十夜当然能够挑出笑容下的情愫,偏偏不欲道破。
「住在我家,习惯了麽?」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男人之间还是不要情话绵绵。
君笑湮颔首,续说:「谢过师兄收留。」
寒十夜摆手,意味深长地打量过君笑湮,脑海闪过一丝银光,他抓住,忽尔恍然大悟,微垂的眼眸突然睁大,嘴角含笑道:「欸,老四……」
「嗯?」
「其实你一直是在佯装的,对不?」
君笑湮的棱唇上翘,不置可否地专注描绘,眼底却染上一分狡黠之色。
贵妃醉酒,她来到之前应该可以完成了。
……
白马驰骋,穿林过市,一层白纱翻起无数波纹。疾风刺骨,割伤手背,瑜若兰却略嫌不够飞快,不停抡鞭策马,务求加快速度。
再消数天,她就可以绑他回府。
思至及此,她的心湖溅起浪花,袭卷她的思绪。
「瑜姑娘,瑜姑娘……」风声嘶嘶,尹信沉实有力的声音融入其中,彷有若无地传入她的耳里。
「嗯?」
瑜若兰稍微分神,双腿挟不住起伏强烈的马身,重心偏移,娉婷的身躯宛若鹅毛坠地。她来不及惊呼,尹信嗖声从马鞍跃起,儒雅的蓝袍未见影踪,双手已经抱稳险些飘落的她。
脚尖用力旋跳,瑜若兰与尹信双双落在他的墨黑俊马上。
瑜若兰吁了口气,惊魂甫定,又看见一团彷若烈火的人儿直奔向他们。
「尹大哥!」
艳目的赤色披风衬托着一张洁净的小脸,精灵的眼睛锁定尹信,亮起一抹灿烂的笑靥。
「尹大哥!」
瑜若兰拍了拍羽睫,别过脸望着微楞的尹信,噗哧的笑了出来。
「尹大哥,她是……」
尹信苦笑说:「我的挂名徒儿。」
徒儿?恐怕不止。
尹信勒住马儿,以免郝双过来再生意外。若是伤及瑜若兰,即便他愿以郝双相赔,恐防君笑湮一辈子都不放过他。
当然,反之亦然。
「尹……」郝双俐落地跳下马,目光不过瞟过瑜若兰,白晢的脸竟然蓦然涨红,久久不语。
尹信怀里的姑娘到底是谁?
甚麽静心修行,甚麽孤家寡人,甚麽甚麽……这些理由都是用来骗她的!
好一个坏蛋尹信!
「双儿,你怎麽──」
「看!」郝双抽出抱月双环,银光乍现,飞脱出手的回环一刻如影随形,一刻分道扬镳,看得瑜若兰眼花撩乱,一束微扬的发丝险被削去。
女儿家的妒意,果真不能看轻。
尹信瞧势色不对,一手搂着瑜若兰的肩膀,一手以长萧挡住攻击,剑眉禁不住微蹙……
郝双,到底在搞甚麽?
「你,你!」郝双见尹信的手亲昵地抱住瑜若兰,愠怒不已,气得话不成音。
她在生甚麽闷气?这个好生可恶的男人!
瑜若兰掩嘴窃笑。这位姑娘好不率直。
「尹大哥,我们先下马?」
尹信颔首。他先下去,然後搀扶瑜若兰。
看见他们璧人一双,郝双惨被气得半死。
瑜若兰的唇蜿蜒起扬,娇靥如蜜,徐徐走近郝双,打算向她解释其与尹信的关系。谁知郝双嗅出一丝白兰香,便不问情由的再挥月环,冷茫飞闪,却被醋意乱了阵脚,毫无章法地乱舞,吓得瑜若兰左闪右躲,又走不出她的围围进逼。
见状,尹信随即介入,小心翼翼地捉住郝双的皓腕,长萧准确一拨,银环失去控制,直直冲向瑜若兰。
瞬间,瑜若兰的心坎冻至冰点,不懂跳跃。
她,是会被回环掠中吗?
微颤的指尖倏地窜过一丝暖意,瑜若兰转过僵硬了的脸,乌亮的眸子勾勒出一抹淡然的微笑。
「瑜姑娘。」
君笑湮拥她旋身,玉骨扇流丽刷开,风轻云淡地扫过月环的轨迹,胸有成竹的嘴角微勾,摇扇凌厉地吹起一阵强风,坏了它的轨道,指尖轻弹,迸射出气,轻易地击落了环。
「瑜姑娘?」
她未见阎王,是安然无恙吗?
「瑜姑娘?」君笑湮轻攒浓眉,秀脸薰上担忧。
瑜若兰怔了似的凝睇着君笑湮。
沉郁难明的夜眸,秀气的五官,淡如雪水的语调……真的是他。
如假包换的君笑湮。
在她危难时挺身而出的君笑湮。
瑜若兰伸手捉住他的衣襟,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潸潸流落。
她终於找到了。
「君公子。」纵然哭得梨花带雨,君笑湮仍然想将之入画。
她仿似一池雨後荷花。
君笑湮提起衣袂,温柔地为她拭泪,让瑜若兰忍俊不禁,敛回泪儿。
「君公子,人无信而不立,你怎能丢下我孤身上路?」
不守诺言,岂能放宽不管?
君笑湮微微揖身,以示道歉。「的确是我不对,请瑜姑娘莫生气。」
要她息怒,代价可大了。
「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君笑湮微笑点头。
莫说一件,再多他都愿意。
瞧不出君笑湮是客气或心甘情愿,瑜若兰妄自界定他的意愿,「这个……我以後再告诉你。」她羞郝地脸染红晕,垂首。
她要他做的事,不能在这儿,更不能是死里逃生後一副狼狈地说。
「好。」一言为定。
站在远处的郝双不明所以地望向尹信,又再看过瑜若兰和君笑湮。
「尹大哥。」
「嗯?」
「我是不是有一点误会?」更错误打破了醋坛子。
尹信笑道:「的确。」
「那我是不是应该跟她道歉?」郝双苦恼地歪起头。
「不。」
现在走去岂非大煞风景?
况且,郝双没法走近他俩。
怕是穿起厚重的棉袄,君笑湮的凛冽寒气都不会为他们减低分毫。他届时倒要忧心自己会不会被误中副车,无辜成为是次元凶的代罪羔羊。
「尹大哥,真的不走去道歉吗?……尹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