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办理离婚手续啊?」他还是问了,明知道事情就是那样,他还是问了。
范若祈有些措手不及,身分证正反面都被他眼尖地看了。
「抱歉,我没有恶意。」他说自己是只是有点在意。
「嗯。」她点点头,还是让杨深察帮着把两箱物品搬上车。在她上车之前,杨深察说,不懂他们明明还深爱对方又为什麽要离婚?
她微愕,不解他为何这样说。除了对杨深察过於深入且唐突的疑问感到被冒犯之外,范若祈更疑惑的是他为什麽会说她和汪睿恩彼此相爱?
「为什麽这麽说?你从哪里看到我们相爱?」范若祈轻蹙眉头,嘴唇难堪地抿着。
他说汪睿恩先她一步走出户政事务所的时候,表情很难过,甚至还哭了。「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什麽误会?如果他不爱你,那他哭什麽?又如果你不爱他,何必代他保存盆栽和金鱼?」杨深察把话说得直白,也说汪睿恩是自己曾经载过的客人中,被归类到有些在意的。
「你载他到哪里?」她胸口紧了,想起汪睿恩那渐进式的粗暴,还有随时间流失的笑──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漏看了什麽。就像她注意着自己失去的孩子,漏了他的心情;而他的性格在剧烈变化的过程中,是不是有还有什麽是她忽略掉的?
「我载他到情趣用品店。」杨深察搔了搔脸颊,决定忽略范若祈僵硬的脸色,继续说出他所看到的。「不要误会喔!请听我说完。」
他说:「当时汪先生一上车就铁青着脸,要我开车到情趣用品店。那是五月的时候,天气逐渐转热,汪先生却要我把车里的冷气关掉;汪先生穿着一件略厚的外套,却整个人都在发抖。当时以为他在玩什麽害羞的游戏,但现在想想好像不是那样。那时,他手里拿着一小张黑白的纸,看起来像是超音波照。」
以为汪睿恩的种种行径要就此洗白,但竟然从五月就开始了吗?范若祈数着时间,去年五月到现在也已经八个月;难怪汪睿恩越来越不耐,算起来都要临盆了!
「他是在医院上车的?他身边有其他人吗?他身边是不是有个蓝紫色为底,漂红色头发的女人?」她想像出当时的情景──低俗女人攀着汪睿恩的手臂,汪睿恩拿着腹部超音波的照片,结果两人还嫌不足地要再到情趣用品店找刺激!
范若祈感觉自己的血压上升,脸上燻着热气。真是太不堪了!
「女人?没有!汪先生身边没有女人,他自己一个人。他在情趣用品店买了香水,还问我那味道够不够低劣。说真的,我没闻过那麽难闻的香水!厕所芳香剂闻起来还比较舒服。」杨深察忆起那个刺鼻的味道,脸都皱成一团。
厕所芳香剂的香水,让范若祈想起汪睿恩带回来的俗艳香水味。
「他还买了什麽?」她问道,心跳急促了起来;她感觉到自己正逐渐拼凑出汪睿恩改变的真实原因,她感觉到,汪睿恩这一回黑掉的行径真的倒上了漂白水。
「那个是什麽啊?看起来像是假发?」
范若祈向杨深察追问颜色,果不其然是蓝紫色为底,再漂染浅红的发色!
杨深察说会特别记得汪睿恩,不只因为汪睿恩的行径,还有他看着情趣用品的袋子落泪,让杨深察印象深刻。
范若祈闭上眼睛,将假发、香水和超音波照在脑袋理拼出另外一个可能;一个比现在还让她心碎的可能,但如果是汪睿恩,很有可能会选择这样做。她问杨深察:「你和汪睿恩最初是在哪间医院遇到的?」
「正是我昨天遇到你的那家医院。」杨深察说,隐约也发现了什麽,但他不是很确定。不过他可以确定一件事,就是眼前这位使他心仪的范小姐,他追不到;虽然追不到,他还是可以送她一程,那是他身为司机最崇高的使命。
范若祈上了车,杨深察送她前往医院。她在车里诚心祈祷,希望这些串起来的线索自己的推测失败──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希望汪睿恩只是单纯的外遇了!
按照她的推测,她希望唐馨紫不在医院里。
她希望唐馨紫只是一个普通的第三者,就算是有心机的第三者也没关系。
她希望唐馨紫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也希望唐馨紫不要出现在医师名单里!
下车付了车资,范若祈拜托杨深察让她寄存两箱盆栽和金鱼,杨深察答应了;范若祈才快步走进医院大厅,利用挂号查询,搜寻医师姓名。范若祈手指冰冷,按着触控式的萤幕;接着,唐馨紫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出现了,是血液肿瘤科的医师。
「血液肿瘤科……」那是做什麽的?汪睿恩的身体里发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甚至还在希望,汪睿恩和她之间的第三者是血液肿瘤科的医师;这样一来,汪睿恩独自拿着超音波照片走出医院也不算奇怪──她向医院服务台询问血液肿瘤科的位置,略略失神地前往。
她坐在等待的椅子上,一等等到上午的诊疗时间结束;医生开门出来,是两鬓花白的中年女性;肚子很平,没有怀孕。那也不是一个还能怀孕的年纪,打碎了范若祈最後的希望。
范若祈听见自己苦涩的声音,「请问是唐医师吗?」
「嗯?我是唐馨紫。你是过号的病患吗?」唐馨紫的声音温润,要过号的人下午再来看诊。过号的重新排队,没有商量余地。
「不是、不是。」她轻扯住唐馨紫的白袍,「请问你知道汪睿恩吗?」她心里期望唐馨紫回答「不知道」。可是唐馨紫定住了。
「你是汪睿恩的什麽人?」听范若祈回答妻子,唐馨紫确认她配偶栏的名字,然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劝劝他,让他做化疗;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和抵抗力。请你转达,要他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范若祈听到「化疗」,整个人都傻了。「你说化疗?汪睿恩他生了什麽病?」她颤抖着发问,得到唐馨紫惊讶的疑问视线。
「他去年五月检查出肿瘤,已经八个月了,你难道都不知道吗?」因为汪睿恩很年轻,身体里却有三处肿瘤,唐馨紫因此记得很清楚。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什麽都没说。」她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得可怕。「是什麽肿瘤?是癌症吗?」
「是的,目前确知的有肾细胞癌和淋巴癌,肺部的肿瘤还要做切片才能知道是恶性或良性。但只要他愿意治疗,还是有痊癒的机会,你回家劝劝他。」唐馨紫拍了拍范若祈的肩膀,然後把空间留给震惊的她。
唐馨紫的爆炸性消息让范若祈太过震惊,心疼汪睿恩是怎麽样隐藏着自己的病因,是用什麽心情在疏远自己;范若祈痛苦至极,却没有一滴泪流得出来──她大致猜到了,那些惹她流泪的行为背後,隐藏着汪睿恩爱她的方式。
范若祈把这几个月来的事件串起,以不同的角度深入思考。推理出汪睿恩一定是为了不想让她有此刻的悲伤,才急着跟她离婚!
「大笨蛋!」她掩着脸,大骂不在场的汪睿恩。骂他故做玄虚、惹她心碎结果还不是让她知道事实真相,一开始就直接说就好了嘛!真是个大蠢蛋……为什麽自身都难保了还要顾虑她?
范若祈收回眼眶的苦涩,却无法继续骂他;因为如果是她自己发生这种事,她也一定会像汪睿恩这样。编一个外遇的剧本,然後自己面对;他们真是笨蛋夫妻,汪睿恩大笨她小笨;笨得看不出来他每个动作之後的爱,那麽广那麽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
因为深深地被爱着,所以范若祈哭不出来;她只是扬起嘴角,任眼泪轻轻地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