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范若祈了无睡意地抱着膝盖,坐了好一阵。这次,眼泪真的乾了,但她还是愣着;直到有声鸟鸣将她不对焦的眼光唤醒,她望向窗外,还是夜的颜色。可是鸟在飞了,那代表一天又即将开始;世界不会因为她悲伤就停止运作,地球照常转动,当然她不会以为时间会为她停止;她只是感觉到「难过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这样的平常不过的体悟。
既然如此,她就打起精神吧。比起当个失神的离婚女子,她宁愿自己是开朗的;她不需要汪睿恩回头,但她可以让自己光鲜;过得比让自己伤心的人好,才是一种最佳的报复──虽然她没有报复心,纯粹想让他不会为她的憔悴担心,她不想让他有罪恶感。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为他想,尽管他的种种表现不像会有那种为她操烦的心。
他可以负心,但是她不能不体贴善良;这就是她,原原本本的范若祈。她笑着,要自己加油;首先从那些鼻涕纸开始吧,最初的鼻涕纸应该都乾了;她觉得自己的想像好恶心,於是开始动手收拾。
一边捡拾着垃圾,地板桌面也逐渐恢复乾净,就像是窗外也逐渐清朗的青空;但是这还不算完,范若祈拿出吸尘器和不沾手的拖把,把原本就乾净的家里都清扫过一遍。她走向汪睿恩留下的家门钥匙,抹掉额间细细的汗;她拿出一个中型纸箱,把汪睿恩在家里留下的东西装进去。他的钥匙、他的企鹅摆饰、他看过的小说书籍杂志、还有,他给她的结婚戒指。
装进箱子里,封箱之前,她把他们买下来的「家庭式马克杯组」也放了进去。这一箱,她放进贮藏室;另外又拿了一个箱子,把汪睿恩没有带走的盆栽和金鱼给装好;借放的人啊,一开始就说了借放,她怎麽会傻傻地让他得逞了?
她略苦地笑,将汪睿恩几年来养得绿油油、花艳艳的盆栽和长大的肥金鱼装了两箱;到时候一起带去还给他吧,她想。
看看时间也已经六点四十五点,她去洗了半个小时的澡,又花半个小时细心地把头发吹乾、好好地抹保养品、涂上化妆品;她加强眼周的遮瑕,以隔绝少眠的熊猫眼,还有略肿的眼皮。嘴唇则是选用蜂蜜口味的护唇膏打底,再涂上浅樱花色的口红,两颊刷上淡淡的桃色。妆容堪称精致完美。
「看上去其实也只有十八岁嘛。」她这样告诉自己,接着自己笑了起来。拿起温塑烫的发卷,她在发尾转了几圈,流海用发夹夹起。喷了点白柚和茉莉揉合的香水,她发讯息给杨深察,问那位是风还是沙的计程车司机开始营业了没。
范若祈问他能不能载她到户政事务所,再顺便多载一点东西?他则自以为幽默地回答:「岂止能多载一点东西?多载两点也是可以的!」
七点五十九分,杨深察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一分钟到;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
「早安!」
「早。」她说完,弯身把她分两次搬下来的纸箱搬起。「要麻烦你开一下後车厢喔。」
「没问题!」杨深察动作迅速地开了後车厢,也同样迅速的下车,帮范若祈搬第二箱。「欸?这是鱼?」第二箱里有金鱼,这让杨深察的语气变得怀念。「好怀念噢,小时候我也养了一缸鱼;不过我的饲养技术不好,让鱼翻肚的机率莫名的高,看你这只鱼感觉养得好久了吧?你是怎麽养的?」他再偏头看了眼盆栽们,对范若祈投以赞赏的视线。
范若祈马上说:「那不是我养的,是人家借放的,现在要拿去还。」
「是喔,本来想要跟你讨教几招。」他略感失望地说,一副对养殖很有兴趣的样子。
范若祈不知道还能说什麽,便说道:「那出发吧?我跟人约了八点半。」
「噢,好的!」他向范若祈看了一眼,眼睛睁得好大。那是惊艳的眼光。
范若祈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外套但没有扣、铁灰色的V领连身长裙、胸口雪白雪白地露出,可因为还围着一条质感很好的领巾,并不是很过份的裸露。她的装扮给杨深察一种适度的性感、恰如其分的妩媚感。
纤细的脚踝包覆在同样脆弱的高跟鞋里,给人想要搀扶她的冲动──两人上车以後,杨深察再度确定了她的目的地,是别区的户政事务所。他有些沉默,一边开车,一边着呼吸着车里被她的香水染得甜甜的空气。
二十分钟後,他载她到了户政事务所的门口。先她一步把盆栽和金鱼拿下车,放置在户政事务所外,不妨碍通行的角落。
范若祈向杨深察道谢,付了车资後,她左右张望汪睿恩的身影。杨深察虽然想问她是不是来办离婚登记?不过又觉得那样太唐突了。於是吞下了问号,将车子开到一旁停下,暗中观察着将与她会合的人是谁。他不应该刺探客人隐私,不过,就是对她有点超出常理的在意。
然後看到了一个男人出现在范若祈的後方,男人带着墨镜,看起来大概182公分;头发只是简单的梳理,没有抹胶,穿着深色的西装裤和白色衬衫。衬衫有些发皱,外搭的西装外套也有皱痕;那个男人确实盯着范若祈好一会儿,才凛着脸走向她。跟她说了几句话;他看到范若祈指了指那两箱盆栽和金鱼,男人点了点头,表情不是很愉快的和范若祈走进户政事务所。
果然是来离婚的。
杨深察感觉到自己松了一口气,不过,也觉得怪异。对於那个男人,他似乎有印象,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如果男人没有戴墨镜,他只要看到眼睛就能清楚的记起来──总觉得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杨深察蹙着眉。想得认真,但就是想不起来。
没多久,男人率先走出,男人似乎是为抹掉眼泪而摘掉了眼镜;杨深察看见他的眼睛,脑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但在他清晰地想起男人出现在记忆的哪一段之前,男人像是要逃窜搬地,很快的离开了现场。
然後是步伐有些摇晃的范若祈,她走到男人──也就是汪睿恩没有带走的两箱盆栽和金鱼旁,肩膀无助地垂下。带了盆栽和金鱼,结果忘了带身分证和印章;像汪睿恩说的,她根本在耍他。
还是说,她根本不洒脱?范若祈在金鱼旁蹲下,手掌放进了外套口袋。
「啊。」她轻讶一声,让甫走近她的杨深察吓了一跳。
「请问,发生什麽事了?」
「杨先生,你怎麽还在?」她站起身,因为高跟鞋而摇晃,杨深察适时扶住了她。「啊,谢谢你。」她浅浅地勾了一下唇,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那就再次麻烦你把我载回去吧。连同这些盆栽和金鱼。」
「事情……没办好吗?」他略显迟疑地问。
「对呀。」她以为自己忘了带印章和身分证,结果才发现自己把东西放在口袋;从口袋拿出身分证,她轻轻抚着写有汪睿恩的配偶栏,发现自己根本一点也不想给他祝福。
外表和打扮可以伪装,但心不行;她的心,没那麽快就没收拾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