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进到了屋子里,我扶阿尧坐到沙发上後,便往柜子方向去拿药,回到了沙发,转开药膏的盖子,沾了点到手指上正要帮他擦时,我才後知後觉的发现,似乎……他一直是低着头的,不管是上楼梯,进到屋子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药在这里,你拿去擦吧。」
随意抹掉手指上的白色药膏,我吞下喉间的苦涩,垂下眼扯了个微笑,递过手上的药膏。
「我去给你倒点水。」
他一定不想我的手碰到他吧,说不定他根本连走进这间房子也很不甘愿。
在他犹豫的接过以後,我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原谅我的逃避,毕竟我实在承受不起他任何一点伤人的表情。
等我拿了水走出厨房时,我看见他手里拿着那张我一直压在桌垫下的照片。
他愣愣的看着,没注意到我站在厨房门口,片刻後缓缓的抬起头,静静的环顾四周。
我没停留太久,在看见他又低下头後,我也走回了客厅。
「来,水。」
我将水放到了桌上,他迟疑的看了我一眼,伸手接过。
气氛尴尬而凝滞,我不禁感到有些局促,想开口关心他、问候他,却又怕接收到的只会是一记冷淡的眼神或他毫无动静的沉默。
我不晓得该把视线放到哪,不自觉的又看向了桌上那张有些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是阿尧站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张比自己还要高的画,小小的嘴巴骄傲而得意的紧抿着,我看着忍不住就笑了。
当年那个身高不满一百三十公分的小男孩,现在真的已经大了呢。
收回目光,踌躇了一下子,我终於抬起头,热络的微笑朝他开口「阿尧,你肚子饿不饿?要不我给你弄点吃的吧?」
他还是一样,看也没看我一眼——如同我原先预料的反应。
两分钟过去了,等不到他回应,收起心头淡淡的失望,我站起身背过他就要往厨房走去,一边在心里消化着那椎心的疼。
蓦地,「砰」的一声在我背後响起,我被吓了一跳,有些怔忡的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就看见阿尧直直的跪在我面前。
「阿姐,我对不起你!」
他垂着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的坠落到地面。
「你快起来!这是在干什麽?」
我来不及反应,身体的动作比我的脑袋动得要快,我走上前去拉他,但他却使劲了力,任凭我怎麽拉他依旧直直的跪着,没有被我移动分毫。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台北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他抬起头,我看见他一个大男孩哭得面色通红,脸上满是泪水,喉头忍不住哽了哽。
「我那天……不是故意那样说话的,我只是……」他眼神无措的转动,「我只是没想过……阿姐对不起!我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看着阿尧的样子,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感动,我一时没了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阿姐你相信我,对我来说,不管你做过什麽,你永远都是最疼我的阿姐。」也许是看我一直没有动静,他有些着急的爬到我面前,忍住眼泪抬头望着我,一字一句的说着,然後紧紧的抱住我的双腿。
***
十分钟後,等阿尧冷静了下来以後,我给他煮了碗面,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才终於感到释然。
「你是怎麽知道我住这的?」他吃得满嘴都是,我微笑拿了张卫生纸递给他。
「我今天去……酒店的时候你不在,是那个白小姐告诉我的。」他说到酒店的时候停顿了下,眼神刻意转掉没和我对上,我知道他心底肯定还没完全接受我的职业。
他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我在心里这麽告诉自己,有些苦涩的笑了。
「你告诉她你是我弟弟了?」
「嗯。」
听到肯定的答案时,我忍不住皱了眉。
「怎麽了吗?」阿尧看了看我的脸色,有些紧张的问。
「没有。」只是白芳肯定会很气我瞒了她。
我笑了笑略为苦恼的说。
「不过,你现在不是应该还在南部念大学吗?」
听见我这麽问,他一改紧张的神态,神采奕奕的看着我,笑着开口。
「阿姐,我学分修满了,所以提前毕业!我现在给人写程式,那天和王董在一块就是讨论合约细节。」
他说话的时候,从他眼里的晶亮和语气里的满足,我完全能理解他有多麽开心。
「真的阿!原来我们阿尧这麽争气!」
我一直知道阿尧很聪明,以前在学校都是拿奖学金读书的,虽然只有半额,但也是要领先很多人才有那个资格,只是没想到阿尧比我想的还要有才华,一这麽想心里也跟着骄傲了起来。
「阿姐,我已经把我先前写好的程式卖给王董了,赚了一间房在市区外,虽然小了点,但我们两个人住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停顿了下,他垂下眼,轻轻拾起我的手,嘴角微微的上扬,看着我坚定的开口。
「阿姐,我有能力赚钱了……以後让我养你吧!好吗?」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好半晌我才找回说话能力,缓缓的吐出了一个好字。
***
隔天我带阿尧去见阿母,关於阿母的状况,我在去的路上反覆告诉阿尧好几遍,说阿母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有可能会打人也有可能不认得他,他听得一脸凝重,在进门前又和我确认了一遍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後,才和我一道进了阿母的病房。
午後的阳光透着窗,洒进阿母的房间,我一推开门就看见阿母坐在床上愣愣的看着窗外,似在发呆又像在思考。
「阿母。」我轻声的唤她,她转过头来看我们,眼睛笑眯眯的。
接着,出乎我们意料的,在我开口介绍前,阿母抢先我一步。
「阿尧你来阿喔!」她说,慈祥而温和的开口,彷佛早已预知了一样。
「阿母,失礼啦,我这麽晚才来。」阿尧和我相觑了对方一眼,短暂的吃惊後,阿尧从容的笑着坐上阿母的床沿,但声音却忍不住激动,隐隐颤抖着。
我们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天阿母很理智,很清醒,也很安静。
她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静静的听阿尧说他在大学发生的事,遇见了什麽人,还有南部的亲戚过得好不好,偶尔也回答阿尧的问候,但大部分的时候阿母只是听,直到阿尧辞穷了,再也说不出别的事情以後,她有些吃力的伸出手,缓缓抚向阿尧的脸。
「阿尧。」她轻声的说,「你真的大汉了。」语气里有一丝欣慰。
一句话,模糊了我和阿尧的眼眶。
「是阿,阿母,」阿尧抬起手抚上阿母的,终於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我长大了。」
後来我和阿尧被找去了医护室一趟,医生说,最近身体越来越虚弱,虽然病情有稍微控制住了,但他身体状况还是比以前差得多,要我们多加注意。
要走之前,我发现自己的手机忘了带走,还在阿母的病房里,所以我要阿尧先在外头等我,我去去就回。
我一个人折了回去,但就在推开门前,我听见阿母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是阿,你没认不对人,他就是我儿,多谢你再给我这五天,五天之後我一定跟你走。」
一瞬间我的灵魂彷佛抽离了身体,所有我能感觉的,只剩麻木。
因为要让阿母专心调养所以我特地给阿母住最高级的个人病房,所以照理说病房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有可能是护士。
我对自己说,尽管我知道阿母和护士是不可能会有这样奇怪的对话,而当我终於推门进去後,除了阿母,我没看见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