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坐在绒布沙发上,我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这里的格局不大,但是该有的家俱一样也没少,看得出来那人的收入应该是不会太差,至少勉强过得去。
「喏,不好意思家里没什麽东西,喝点水吧。」那男人一脸歉意的朝我笑了笑,拿着一杯温水到我眼前,我接过却没喝,只是用来暖了暖自己的手。
「请问你是?」等了一下子,等不到他主动开口,我便决定不再等待。
「看我这脑袋真是的,都忘了介绍一下自己,我叫何伟志和文谦是同一个公司的,你可以叫我阿志。」他搔搔头,一脸憨厚的对我笑着。
「啊!你就是他那位大哥啊!」我笑了笑,突然放松了下来。
「文谦跟你提过我阿!」他看起来很惊喜,又搔了搔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真不好意思,每次都让你破费。」我喝了口水,对他笑道,当然指的是那些文谦拿来借花献佛的食物。
「不会啦,小东西而已。」他摆了摆手,笑着说。
「不过我今天来的确有点事情想问你。」我也不想再寒暄下去了,便直接切入正题。
「不瞒你说,我其实是偷偷跟着文谦的机车来的,因为他今天给了我七万块,我有点担心那些钱的来处……」我边问边不着痕迹的观察阿志的表情,结果发现他原先挂着笑的脸,听见七万块时脸色蓦地一沉,害得我也跟着担心了起来。
他沉默了好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心情也愈发沉重了起来。
「嗯……文谦有跟你提过他以前的事吗?」终於,他沉吟了一下然後开口,好像是在想着要怎麽对我说比较适当。
我摇头,掩饰内心的担忧,强装镇定的听着。
「你放心,他没做傻事,那些钱很乾净。」也许是我的脸色太难看,他突然对我笑了笑解释着说,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知道我们公司吧?远际股份有限公司?」他突然开口问,我虽然疑惑却还是点了个头。
「我们前任董事长,两年前心脏衰竭过世。」我依旧疑惑的看着他,不是很了解他说这些的用意。
「董事长叫顾远际,是文谦的爸爸。」他沉默了下,然後突然抛出这句话,我被惊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瞪大眼望着他。
阿志没有看我又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两年前,当时文谦还在美国读书,台湾发生了什麽事,他一点也不晓得,是一直到後来因为缴不出学费又连络不到家人,才只好硬凑了笔钱回到台湾。」
他沉默了下,表情似在放空又像在回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
「当时是我去机场接的机,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我送他回到他原先的家,看见他站在熟悉的自家大门前,惊讶的发现所有东西早已物是人非,而林锦世,成了那个家的新主人,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爸爸已经去世几个月了,公司也已经不在了,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当时的表情……」
他又顿了顿,然後愤恨的开口。
「那丧尽天良的林锦世只让他到贮藏室看看有没有什麽旧物要带走,就将他赶出了大门。」
我静静的听着,总觉得林锦世这个名字很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时阿志冷笑了声,继续开口。
「呵,东西都丢了,哪还有什麽能拿走呢?他不过是想藉机羞辱文谦而已,还一副施恩似的口吻要文谦到公司工作,後来文谦走时遇上以前家里的老总管,他告诉文谦其实董事长还有一间房,是事业初创时作为通勤方便的小套房,後来因为用不到了便当成养老金转送给他,但他觉得文谦更需要那间房,於是就交给了文谦。」
他说的那间房大概就是面包店附近的旧公寓吧,算算距离……的确是离远际还蛮近的。
「那间套房里什麽也没有,那个老总管因为人根本还没搬进去,所以也根本没整理过,唯一留着的就是几件旧衬衫,也就是文谦现在身上穿的那些破衬衫。」他抬头看向我,对我扯了一个无奈的笑,想起文谦穿着衬衫的样子我不禁莞尔,也朝他笑了笑点点头。
「我曾经买了几件要送他,他却怎麽也不肯收,其实文谦在公司里和其他人处得并不好,一方面他是一个『空降部队』很多人都在背後说他是走後门进来的,愿意接触他的人已经很少了,偏偏他又一点也不懂所谓的社交技巧,既害羞又内向,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在自己的位子待着,别人和他搭讪也是怯怯的,甚少回应,久了自然就被人贴上了孤僻的标签。」
他摇摇头无奈的笑了。
「我刚进远际时,老董事长对我有恩,很提拔我,和我提了不少次文谦,所以尽管我们除了接机那次以外从来没见过面,基於一个报答的心情,我对他释出善意,但他却像对其他人一样防备性的看着我,也只是小小声的回应,我原本以为他是大少爷脾气还没戒,但是认识久了以後才发现他只是害羞,不懂得表达自己,这也难怪,毕竟他从小就被保护得太好了……」
我皱了皱眉,他看见我疑惑的样子,便开口解释道。
「文谦有次跟我提起以前的事,他说老董事长从小就灌输他,世界上的坏人很多,他不会让文谦有任何机会被伤害,所以文谦从小念书的环境都是最好的,也不太常出去,甚至到了美国他也都有保镳24小时跟着,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回家,剩下的自然是由其他管家、仆人处理好,两年前他被林锦世赶出来什麽都不会,骑机车和煮饭都是近两年我才教会他的。」
难怪上次煮得那麽糟,我在心里暗肘。
这时他突然叹了口气,挑着眉往我这里看,然後开口问我。
「你知道林锦世是谁吧?」
林锦世……林锦世……
我在脑海中反覆念着,突然间就想起来了,那个林锦世就是林总!
看见我点了点头,他又转过头去慢慢的开口。
「文谦刚进公司的几天,有一次送文件的时候,我听见他在办公室对文谦说『……说到底我跟你爸爸也曾经是朋友一场,如果你缺钱的话尽管跟我说,我一定每个月都给你!看你要五万还是十万的都没问题!叔叔很乐意帮忙的……』我没听得很清楚,只是送个文件就出来了,但是隔着玻璃门还是能隐约听见一点,我想林锦世八成是故意的,他好像巴不得让全公司的人知道文谦的来历不单纯,让他在公司里没有半个朋友,呵,他还真的达到了他的目的,公司里人多嘴杂,我都数不清自己听过几个关於文谦身分的版本了。」
他苦笑了下,顿了顿,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语气变得沉重。
「可这两年来,文谦从来不曾开口跟他拿一分一毫钱,只是默默在公司当个小小的业务员领薪而已……直到上个月。」
阿志看我的眼神太复杂,我看不清,但有一丝不容忽略的情绪渐渐在他眼中明朗了起来,我清楚的知道那是责怪。
***
走出阿志家的大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我婉拒了阿志的接送,坚持一个人搭计程车回家,倒也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方才听见的事情,沉淀一下自己的心情,太多情绪在我心里酝酿发酵,一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些,我的心就有些犯疼还有些发酸,走出了旧公寓大门,几乎是立即的,我拿起手机打给文谦。
「唔……美玥?怎麽了?」手机通了几声,才被接起,文谦粗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听起来他原本应该在睡觉。
「文谦……」我想说点什麽,但一开口却哽咽了。
我很快的止住了声音,却仍是被文谦发现了。
「美玥?你怎麽了?你在哭吗?怎麽哭了呢?美玥!」他着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用手紧紧的摀着嘴巴,直到冷静了些才缓缓开口。
「没,我只是喉咙有些不舒服。」我苦笑了声,装得很无奈,还刻意咳了几声。
「不舒服?那你有没有吃药?我记得餐桌旁边的柜子里还有药,你快去吃!你在床上起得来吗?还是我去找你?」
听着他一声声着急的关怀问候,我忍不住鼻酸。
他怎麽能……
怎麽能在历经这样的事後,还能这样的单纯?怎麽还能对待另一个人好得这样毫无保留?
他怎麽能……
他知不知道这样会受伤的……
「美玥?你睡着了吗?先吃药,别贪睡,严重了就不好了。」电话另一头的他,声音由着急转为温柔,温言诱哄着。
听着他的声音我不禁莞尔,早在眼眶中打转许久的眼泪滑落眼角。
「我没睡,我刚刚吃完药。」我顺着他的话随口扯了个谎。
「那就好……」他轻声的叹了口气,可以想见他现在肯定在微笑。
我们都没再说话,我静静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散步似的缓缓走着,他从来不会挂我的电话,每次我们通电话时,他总要我先挂。
终於我开了口。
「文谦。」
「嗯?」
我叹了口气,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心中的决定说出口。
「明天收拾一下,搬过来和我一块住吧。」
「啊?可是……那个地方是你——」
「我想跟你住在一起,你不愿意吗?」我打断他,温柔的说。
电话另一头没了声响,几秒後才听见他愣愣的回话。
「……愿意阿。」我想他的脸肯定红了。
「好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我无声的笑了笑,对他说。
「晚安。」
说完这些,我突然觉得松了口气,彷佛心中卸下一个大石头般如释重负。
至少他不用再去借别人的水电了。
「文谦,我不会走了,不会离开了。」
挂上电话前,我轻轻的说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