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站在百货公司的玻璃门边,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人们不慌不忙地撑起各有特色的伞,轻松漫步在人行道上,好像这场雨来得正如预料。
也是,台北本来就是多雨的城市。
还记得初来乍到,我总是忘记在包包里放伞。淋雨奔跑的次数数不胜数,便利商店贩售的那种透明雨伞成为我另类的收藏品,一把把挂在宿舍的窗台上,多像刻意的装置艺术。直到我终於习惯一把伞的重量,才免除了掉发和破产的危机。
比起高雄,台北的天空的确是忧郁了些。
不安地拉整上衣衣摆、重新按亮手机萤幕确认时间,很没用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微微加快,缓缓吐出胸口积压的气息,试图让频率回归正常,却反而有种想吐的感觉。
想到,还是紧张。
我忍不住在心底偷偷埋怨起陆以南。他随口一句『跟他谈谈』,说得那麽轻松,要谈就谈、谈何容易?我想了好几天要怎麽约学长出来,想得日日睡不好,精神不济,上台报告猛吃螺丝,期中考最後两天简直凄惨无比。
陆以南倒好,三不五时就传讯息问我:谈完了没?
我都不急了,他急什麽?气得我直接要他闭嘴。
不管我得到的答案是什麽,跟陆以南又有什麽关系?闷闷地蹙起眉头,想不透他干嘛一直催我,脑海浮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反正,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不是吗……
「嘿。」
一双褐靴进入我的视线中央,显眼地站在乾净晶亮的米色地板上,随着我上移的目光,牛仔裤、素面白T、格子衬衫一一进入眼帘……最後,停在他脸上温和的微笑。
邵宇学长。
「嗨。」
他挑眉,眼里出现几分玩笑,「我迟到了吗?」
「吭?没有吧,」是我早到才对。我连忙再看了次手机,距离我们约定的七点还有五分钟,「现在才六点五十……」
「那你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邵宇学长说着,一边装出苦瓜脸、模仿我的表情,「我远远走来就看见你一下子皱眉头、一下子抿嘴,整张脸黑得跟什麽一样……怎麽?谁惹到你?」
「这……」都是陆以南,害我……
我好像没那麽紧张了。
「嘿,学妹?当机了?」学长举手在我眼前上下晃动,好笑地观察我的脸色,「你今天好像怪怪的,是不是有什麽事瞒着我?」
「是啊,」回神,没好气地推开他碍眼的手,「就是想敲你一顿饭,行吗?」
他闻言一笑,「那有什麽问题?」
或许是外头下雨的缘故,虽是非假日时段,百货公司楼上的餐厅依旧高朋满座,处处都是聊天笑语,多亏学长在几天前就订好位置,我们很顺利地入座角落的双人桌,服务生送上水和菜单就先行离开。
「想吃什麽尽量点,不要客气。」
邵宇学长话讲得豪迈,我看着上头的价位却是频频冒汗,心里有股冲动想夺门而出,桌上这本精致封装的菜单印满细致的中英字体,最便宜的是汽泡水,最贵的我不敢看。
最後我点了清炒海鲜义大利面,不加套餐。
「学妹,要不要吃甜点?」学长听了服务生的推荐,双眼发亮地徵询我的意见,我只能尴尬地撑起笑,说我可能吃不完。
「学长你……」服务生一离开,我终於忍不住蹙眉,「你中乐透?」
邵宇学长差点呛到,他连忙放下水杯,有好一段时间只顾着大笑。但我不是在开玩笑,就我浅薄的印象,驻唱的收入并没有高到能够让人来到这种价位的餐厅而觉得稀松平常,更别说是在这请客吃饭,老实说,我连godutch都还要考虑……
隐约地,我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学长好不容易笑够了,他揩揩眼角的泪,呼出一大口气。
「少了你真的很无聊。」
「嗯,你说过。」可是,我们还是分开了两年,无消无息。
半秒。
有半秒的时间,我看见他的停顿,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想起一样的事。最後,学长浅浅一笑,没有说话,而我亦然。
或许人都是这样吧?嘴上说着想念,却不见面、说着想见,只是怀念、说着没办法失去,却依然笑如往昔……我们,并不是真的不能没有谁。
我懂。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拉回问题,挑眉看向对座稍稍失神的学长,「你中乐透啊?还是素未蒙面的舅公留给你一大笔遗产?你什麽时候这麽大方……」
面对我不解的嘀咕,邵宇学长只是笑着摇头。
他垂下视线,长着厚茧的手把玩桌上的餐巾,心思不知飘去哪里,明明是笑着的、却很失落,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有一瞬间,我以为我从未看过这样的学长,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我否定过他的寂寞。
「学妹,我跟甄真……」学长抿抿唇,深吸一口气,过了好久才终於说出未完的下半句,「……好像不行了。」
他笑,却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