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致橡树 — 似狂潮

镜头前,六名被告面带微笑,没有丝毫躲闪。倒是他们的辩护人,陈子轩身着漆黑的律师袍,表情严肃而专注。

庭上,嫌疑人供述其合谋实施伤害是在一次饭局上。众人说起朋友原本要跟简思结婚的,在婚礼前夕第三者插足,“对这事儿我们感到很生气。”

情变发生后,朋友性情大变,“他以前不怎么喝酒,后来醉得需要透析,我们从没见过他这么爱一个人。”

听到这里,简思的眉头稍微皱了皱。

众人在饭局上商定需要给狗男女一点教训,继而合谋作案。此后,六人分头进行准备。

公诉人问他们该朋友是谁,嫌疑人拒绝透漏其身份,说他被人戴绿帽子已经够可怜了,不能因此事再受牵连。

辩护人问他们该朋友是否知晓其预谋伤害一事,六人坚称朋友不知情。

嫌疑人坚持他们各自负责费用购置犯罪工具,没有其他经济往来,“不存在雇佣关系”,陈子轩总结道。

公诉人宣读的博之传媒大厦保安的证言显示,当日六人从一辆套牌面包车上下来,持刀、棍对被害人实施了伤害。

事成之后,嫌疑人分头逃窜至广州、大连等地。直至半个月后,被警方缉拿归案。

庭上,六人均承认全部指控,并表示认罪。

随后,公诉人反复询问是否有未如实交代涉案人员或事实,嫌疑人始终称自己说的就是全部事实。“在公安机关的多次供述都记不清了,当时是如实供述的。”

陈子轩打断了检方冗长的盘问,请求法庭以调查笔录为准确定案件事实。

随后,对于公诉人的询问作案前的许多细节,包括购买定位仪、追踪器等作案工具的行为,以及具体费用等问题,嫌疑人均无法回答,只称“记不清了。”

“你们没有稳定工作,却花那么多钱帮*人*出*气,觉得值得吗?”公诉人问。

“值得,因为他是我的朋友。”目光狠厉阴冷的首犯信誓旦旦地回答着。

辩护人表示,六人由于情绪激愤实施伤害,其主观判断与案件事实无关。

随后,检方举证时首次公布了凶案现场的监控录像,包括简思与副总编谈话,六名犯罪嫌疑人停车、砍人施暴、逃离的全过程。

看见自己被手臂粗的木棍猛击倒地,反复被人用脚狠狠踢、踩的画面,简思还是震惊了。尽管经历一切的是她本人,但想到这些事曾经真实地发生,还是有种彻骨的伤痛泛上心头。

一场必输的官司,一名全省最优秀的刑事辩护律师,一群作案动机诡异的被告。

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关掉电视。

嫌疑人归案并主动爆出桃色新闻,大部分人由此认为案件真相就是她与副总编陷入不伦之恋,导致前男友纠结一帮无赖复仇。但是仍然有少数意见坚持谋后另有主谋,鸿博网在主页上以《媒体的底线,良心的出发点》为题撰文说:“在凶案发生后,很多人简单认定本案系花边新闻……无法阻拦你们把它修饰成一朵粉红色的花朵,但请别忘记绯闻下掩饰的浓重得无法洗脱的血腥。”

在八卦热情被全面引爆后,想要重新将人们的注意力拉回到理性层面上,这种努力注定是失败的。简思和副总编都没有提出民事索赔的主张,但博之传媒负担了这么多医药费,又要维护鸿博网的专业形象,自然需要提出一定的诉讼请求,能否得到支持是其次,至少不能与力挺受害者的立场矛盾。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阵的头疼。

突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她没有立刻作答,直到那人又敲了两下,这才狐疑地开口:“请进。”

圆乎乎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似曾相识的角度让她不禁莞尔:“王大哥,是你?”

小姑娘浑身是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尽管颜色渐淡,但还是能看出之前受伤的程度有多重。左眼则完全肿成一条缝,被纱布绑成木乃伊的样子躺在床上,纵使杀猪宰牛粗鲁惯了的壮汉也一下子红了眼圈:“简记者,你怎么成这样了?”

简思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吓人,伤经动骨一百天,更何况还伴有脑震荡、大面积软组织受损等问题,医生要求卧床并非没有道理。但日渐坚定的决心却激发了超越这一切苦难的坚毅,在对事件的持续关注中,她明白了将报道继续下去的重要性。

“李总说今天开庭,记者们肯定都跑法院去了,让我趁此机会来看看你。”王胖子擦擦脑门上的汗珠,刚坐下便解释道。他脚下放着一个硕大的尼龙袋,各种吃吃喝喝的东西装得快要溢出来。

随着事件的升温,医院门口长期都有蹲守的狗仔,期待着从探访人口中套取些内*幕,继而为新闻添油加醋。简思原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郑娟出国后,根本没有访客,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听见敲门声她会觉得奇怪的原因。

“我就是看着挺吓人,其实没啥大事。”她牵起嘴角笑笑,尽量不要挤压到脸上的伤口。

这话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兴许是伤痕累累的脸上不适合作过多表情,只见对方眉头皱得更紧了:“都是帮畜牲,对女人下这么重的手。”

想起刚才电视直播庭审时播放的画面,简思的眼睛酸涩了几分,连忙语气轻松地带过:“会好起来的,我相信善恶有报。”

王胖子支吾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简记者,报纸上都说……”

“你们不会也以为我有作风问题吧?”她故作夸张地打断,“所以李总才派你来核实情况?”

“诶,这说的是啥话!”圆滚滚的脑门上又开始往外冒汗,附带着前言不搭后语,“诶,怎么可能……”

“开玩笑的,王大哥。”简思伸出唯一能动的那只手压了压,示意他别着急,“报纸上的消息不能全信,别人乱讲是为了混淆视听。”

王胖子又坐了一会儿,把慰问品留下便悄默声地走了。

简思与对方并不熟悉,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其实也挺尴尬。待到病房的门关上,她才松了口气滑着躺下来。

在萧山省政府的整个反击过程中,最奇妙的莫过于,省政府秘书长、负责宣传工作的方铭泽从始至终均未公开露面。分析人士指出,这说明郭省长履新后已经在着手培养自己的人马,从目前的情况看,这套新班子的公关水平还是很高杆的。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后悔贸然公开了与方铭泽的关系,既然确定暴徒是受到郭楚平等人的指使,那么究竟是要把她这只狗打给主人看,还是因为副总编力主发表的文章惹圣怒,以致殃及无辜?

如今知道报道出自她手的只有两个人,郑娟已经出国,副总编则躺在隔壁病房不能动弹,泄密的可能性近乎于零。在此情形下,方铭泽当然要尽量避嫌,至少摆出与鸿博网这一摊烂事无关的姿态,表明自己对省长的支持。作为嫡系,李天奇自然也不好出面探望,只好挑没人的时候让手下过来尽尽心。

简思事后想过,只要稿子是从鸿博网发出的,无论她是否告诉方铭泽,都不可能避嫌。一方面他主管宣传,另一方面两人的关系明摆在哪里。无论表态如何,只要事情有简思的份,他又怎么可能摘得清楚?

除非,两人不再相干。

两周前爆出的桃色绯闻,把原本的政治事件彻底混淆为庸俗谈资,也成功转移了民众的视线。对于知道她与方铭泽关系的人来说,除了背地里嘲笑秘书长被老头带了绿帽子,更不会怀疑“前男友F先生”因爱生恨指使打手泄愤的动机。

联想到媒体口风一夜之间全部转向,各种内*幕消息层出不穷,郭楚平亲自赴医院探望伤员的行为,也从维护新闻自由的高大形象沦为情杀传奇的调味辅料。在这一系列的变动中,争议焦点转移,萧山省政府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从操纵舆论的手法上看,确实是高手所为。

相比起来,是否在第一时间取得联系、表示慰问,其实是件很小的事情,方铭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作为秘书长,负责办公厅和宣传事务,不像那些主管业务的官员,手里并没有什么实权,他的强项在于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如果上述思路是对的,那么萧山省公检法这次的快速反应,以及六名嫌犯同一的对外说辞,都离不开某人在幕后的整体运作。

想起李天奇醉酒时说漏嘴的那些话,简思的心中又掀起阵阵狂潮,无比期待看到一场精心谋划的绝地复仇,以方铭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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