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楚平出生于1960年,上川大学本科毕业,从工程团技术员开始,平均五年一个台阶地成为了水利厅副厅长,之后被平调至上川市任市委副书记,三年后转正。与先前那些老资格的领导不同,作为萧山省官场“60后”的领军人物,郭楚平搞技术出身,行事风格比较务实。客观来说,他在任的这几年,上川市的基础建设得到了很大的发展,这一点,即便是带着挑刺目的的简思也不得不承认。
厚厚的剪报按照时间先后顺序编辑,在页脚空白的地方还有手写附注,包括郭楚平经手项目的大小规模、资金流水与经营现状,看得出这些材料是慢慢积累的。尽管网络信息高速膨胀,但对于地方性的新闻来说,很多时候还是需要通过长期、持续关注纸媒整理线索,针对具体的行业和区域进行跟踪式筛选。
作为地方上主管宣传的官员,手里的资料肯定齐全,这一点简思早有料到,但能够把收集整理工作做得这么细,将针对郭楚平近年来的所有新闻都汇编成册,只能说明双方嫌隙已久,方铭泽之所以没有操作,说明他没有把握,或者双方矛盾尚未尖锐到此需要出手的地步,如今怕是已经被逼急了。
他是个不太表露情绪的人,简思想起那淡淡的眉目,略显疏离的眼神,仿佛永远站在离人群很近的地方,又离得很远,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礼貌、亲切的表象之下,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又或者说,这人根本就没有情绪,即便是在两人距离最近、肉体最失控的时候,简思也没见过他失去控制,甚至连声音都很少发出,至多会有刻意压抑住的呻吟,一声,最多两声,然后便会咬紧嘴唇,或是像报复一样地将她折磨至哭泣。
想到这里,似乎已经与今晚原本的工作打算沾不上边了。站起身来,看看墙上的钟,估摸着他还没有睡,简思掏出手机,按下唯一的亲情号码。
电话没响几声便被接起,那人的声音在凉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还没睡?”
没有称呼,也没有迟疑,仿佛两人之间不存在距离或时间加诸的任何障碍,就像我该跟你打电话一样,简思有些不平地想,嘴上却老实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继而问道:“方便讲话吗?”
“方便。”那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方铭泽随后的声音带上了倦意:“这几天马不停蹄,陪着他们走了半个省,这会儿地方上的负责接待去了,我也偷空补个眠。”
简思犹豫着时机不对,嘴边上的话又收回来了:“那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这边事情不急。”
他笑起来:“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嘱咐我早点睡?”
“本来是有事想告诉你,没别的意思,但是也不着急。”简思拉开窗帘,望着夜幕下的上川市,思绪却飘远了。
“天奇那边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方铭泽显然已经收到了消息,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你不用插手,我有安排。”
说得好像我想要插手一样,简思愤愤地想。
“我那天寄给你的材料收到了?”即便是在最放松的时候,他说起话来依然清晰明确,仿佛例行公事一般。
“嗯。”闷闷地回了声,突然有些后悔打这个电话。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久到她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他却突然发声:“这边少数民族的织品很有特色,我给你买了块披肩。”
简思忍不住笑起来:“怎么想起买这个?”
“老外就喜欢这些,每次陪团都要安排少数民族表演、介绍之类的,听多了也就那么个意思。我一般都是躲在外面抽烟的,这次正好销售展厅开门,进去逛了两圈,看到合适的就给你买了。”
“方秘书长还需要自己掏钱买东西啊?地方上接待的同志太不细心了。”心情突然变得很好,随口拿他打趣道。
“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我在作风问题上很注意的。”方铭泽故作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是,”简思拖长声调,随后话锋一转,“顶多调戏调戏良家妇女。”
“听起来不像是被调戏的呀。”他大笑出声,“我以为‘良家妇女’挺喜欢的。”
咬咬嘴唇,感觉脸上潮热阵阵咬牙切齿道:“臭流氓。”
性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因为同床共枕而变得亲密,彼此之间的信赖仿佛也因为那层暧昧而加深,即便内心知道这种关系基础并不稳固,不能因为形式的赤诚就推论出本质的忠实。但每一个被性吸引力影响的人,似乎都无法跨越轻信与盲从的陷阱,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
简思不认为自己爱上了方铭泽,只是很享受被他挂念着的感觉。跟这个男人相处很轻松,他好像对一切事情都另有安排,你只需要按照他的要求来,永远不用担心下一步会落空。
所以,我也不是出卖新闻的操守,当作党同伐异的打手,只是对自己也心存怀疑的某些事情进行核实,恰好符合方铭泽的利益,只是偶然而已。简思这样安慰自己,挂上电话后,继续埋头研究起那叠“黑材料”。
萧山省地理情况复杂,因为数条干流经过境内,依水而居,常遇易旱易涝之困,也有旱魃缺水之忧。为此,水利厅历年的建设项目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郭楚平在任期间恰逢国家出台4万亿经济刺激计划,大量基础设施兴建,几乎每隔半个月就有场奠基仪式。如今的郭省长那时还只是主管财务的二把手,在厅长没空的情况下,偶尔代为出席,很难看出他和哪个项目有特别的联系。
即便如此,简思还是认真地制作图表,将剪报上涉及到的项目名称、金额、开竣工时间、承建方、监理方等情况一一整理出来,希望能对郭楚平的整个任职经历有比较全面的把握。
这看似简单实则繁琐的工作在数小时后才大致有个模样,窗外的天空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想起王谦这几天时不时还会去办公室转转,她作为专职助理,也不好长期旷工。于是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转身给泡了杯咖啡,洗洗涮涮之后便准备直接上班去了。
其实简思一般不怎么熬夜,女孩子年纪渐长之后,如果自己不学会爱惜,很容易把青春透支掉。可随着对资料吃得越透,她越是对郭楚平这个人感兴趣。新闻记者,特别是跑政法线的,在某些问题上比一般人更加敏感,别说老百姓不相信绝对的清廉,在水利和上川市两个重点岗位任职之后,郭楚平的简历干净的仿佛初入职的小年轻。这说明她要么盯上了百年一遇的清官,要么这人有杰出的手段,能够把袖子里那些腌渍事完全遮住。于是就由不得简思刨根究底了,毕竟这种级别、这种段数的官油子,如果能把他扳倒,对中国新闻界来说绝对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所以她才会越看越兴奋,结果直接弄了个通宵。
在办公室晃了圈,见没什么事,她随手将电脑打开,伪装成自己临时离开得样子,转身便下去公共休息室补眠。好在昨晚值夜班的同事不在,否则大白天被人看见这明目张胆的偷懒,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简思住进高管公寓的事情,鸿博网编辑部这边没有人知道,又或者知道,只是没有人提起。她与方铭泽的关系处于一种半明半暗的状态,旁人既不愿冒险得罪方秘书长,也不清楚简思究竟能够影响到他几分。反正博之传媒除了通过正常途径分配给她一间公寓外,也没有其他特别的安排。鸿博网这边除了人力资源的同事,大家平日都在外面跑,只要自己的工资正常到账,也很少关心谁享受的福利多。正因如此,简思才会更加地谨言慎行。她总觉得凡事还是靠自己来得比较心安理得,既然无法反抗方铭泽的霸道,至少不要沉沦在这种优待里比较好,反正对她来说差别不大。
半梦半醒间,被一阵香味吸引住,听到耳边碗筷敲击的声音,瞌睡虫终于输给了馋虫,万般痛苦地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面前那满身粉色系打扮的少妇。
郑娟不觉得把人从睡梦中叫醒有任何尴尬,因为她对自己给出的犒赏有绝对的信心:“小简,快起来吃点东西,我炖的淮山杞子鸡。”
清凉的汤汁中漂着几块白色的淮山,鸡汤特有的香浓味道早已茺蔚整个房间,简思记起自己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什么东西,现在把这么诱人的食物放在面前,简直是逼她犯罪。
顾不得道谢,捧起保温桶就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水顺着食道滑入五脏六腑,感觉整个人都被充满了。传说中好吃得让人哭出来也不过如此吧,简思感激地望了望自己心目中的女神,用目光表示谢意,因为嘴巴已经完全被占满,根本没办法说话了。
郑娟脸上浮出笑意:“小简,别着急,慢慢吃。吃完咱们再聊,我今天来是有事情要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