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双双压低头，一时间无语，空气中弥漫一种我不理解的微妙气氛。
我不自觉的咬下唇，觉得有点开心，但一想起家人躺在冰柜的样子，旋即又愁眉苦脸。我偷瞄阿弟仔，发现他也在偷看我，这才又笑了起来。
我噙泪笑着，顿时感到不安，「阿弟仔，家人都死了，我不应该笑，应该哭才对吧？」
笑容让我产生罪恶感，家里发生这种事，我还笑得出来，是不是太坏了？
「小麻雀，你爸妈喜欢你笑还哭？」
我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当然是笑！」
「他们喜欢你笑，你就应该笑给天上的他们看！」
这话无疑是一记当头棒喝，我登时恍然大悟，对於笑容的愧疚感烟消云散。
他说的对极了！家人在天上看我，我理当笑，好让他们不再担心我，我相信他们也希望看到我笑。
我大方扬起嘴角，不再一边笑一边自责，泪水同时积满眼眶，我感动的看着阿弟仔，「谢谢你。」
他微微笑着，我喜欢他的笑容，既真诚又温暖。
我慌乱抹乾我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我又哭又笑的，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他又是一笑，含着我不甚理解的心思，他像是对生命有所感触的说：「人生嘛，哭哭笑笑的就过了。所以，又哭又笑很正常啦！」
「你又来了，明明才九岁，说话活像个老人。」
「我朋友也这麽说。」他不好意思的搔搔头。
「根本是个小老头！」我淘气的笑话他。
他没反驳我，反倒勾起一道大人对我无可奈何的那种微笑。
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大人灵魂装在小孩身体里，或是那种小孩长相的千年妖怪，他实在不像同龄孩子。
这麽猜想着，让我忍不住的发笑。
「小麻雀，有什麽好笑的吗？」
我摇摇头，嘴边止不住笑意，「没事！」
他一脸不相信我，就像大人怀疑我有没有说谎那样。
「啊，说太多了，害你都没捡瓶子。」我将身子一弯，用左手翻起垃圾桶，顺势转移话题。
「没关系。」他跟着低头做事，看来我成功转移他的焦点。
我不时用余光瞧他，心里觉得窝心，抬起头来，我瞥见远方的天边射出一道温暖光线，世界逐渐明亮了。
※
当原本比我高大的爸妈、和比我小了许多的妹妹，都在火焰中化成细碎的灰烬时，我真心认同众生平等的道理，无论生前是怎样的人，死後都同样成了灰。
我站在家人的塔位前，他们的骨灰被装在一个个的罐子里，旁边摆着他们的照片。面对三个塔位，让我无法同时看着三个人，就如同我无法再拥有他们。
灵骨塔的天空传来阵阵鸟鸣，听起来有些悲凉，我轻轻闭上眼，想听懂鸟儿在说些什麽，可惜我只是一个叫小麻雀的人类，压根听不明白他们的内容。
我猜想那也许是家人从天堂派来的小鸟，想告诉我他们和我分开也很难过，否则鸟叫声怎麽如此令人想哭呢？
我用力深呼吸，不想在亲戚面前失态，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眼泪吞回去。
「郭雀，以後做我的孩子吧？」大伯来到我身边，语气温柔的道。
我诧异抬眸，「你要收养我吗？」
「对。」
我迟疑了一会儿，接着点了点头，看着家人的塔位，我止不住双唇发颤。
我能说不吗？想当然尔我不能。
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孩，我没有能力养活自己，也没有能耐去改变大人的决定。我无法阻止死神带走我的家人，也无能选择我往後的人生。
我只是个孩子。
只是个大人嘴上同情，却不曾真正为我着想的，无能为力的孩子。
「大伯，做了你的孩子，我还是爸妈的孩子吗？还是小喜鹊的姊姊吗？」
他摸摸我的头，大手很暖和，「当然，他们永远是你的爸妈和妹妹，做了我的孩子，只是多了大伯这个家人。」
我嘴巴张得偌大，欣喜若狂的再三确认：「所以我还是可以叫他们爸爸妈妈吗？小喜鹊也还是我的妹妹吗？」
「对，如果你不想叫我爸爸，继续叫我大伯就好，我也习惯你这麽叫我。」
大伯的嘴边扬起浅浅笑意，他的笑容总是平平淡淡的，我从没看过他大笑、或是其他剧烈的情绪，全场丧礼，他也只是平静的处理一切。
我上前抱住大伯，虽然只有左手能用，但仍是用尽全力的抱紧他。
他是我唯一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