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被河拥抱的一座城市下车,正好下起应时的梅雨。月台上风刮得很大,成郁一头长发被动向不定的风吹得往回掩住脸,黄深笑着拂开她脸上的发,成郁呸的一声吐出吃进嘴的发丝,也对着他笑,笑声很开朗。
他们一起走下手扶梯,没有带伞就去捷运站里的便利商店买了一把,两人挤在同一柄伞下。伞不大,黄深担心她淋湿,便轻拥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成郁眼神游移,接着悄悄把手搭上他的腰。两个人就这样行进於蒙着雨的街,一侧的河面白茫一片,像笼着烟。
成郁走到後来嫌招摇,手就放下,肩仍挨着男人胸膛。他身上的味道混杂雨自天空落下时挟有的气息,宛如雨後走在森林里捎来的一点凉意。
这点凉意不知不觉伴随一些食慾,缓缓开了成郁的胃,她忽然想吃点甜而软的东西。
她仰起头,怀着点期盼,「老师。」
黄深低下脸聆听,「嗯?」
「我们去吃霜淇淋吧!」成郁手指街侧的摊贩,一脸兴致勃勃。
「……你不是吃饱了吗?」
成郁仅是反客为主取过他手中的伞,揽住他的腰,「女生都有内建一个专门给甜点待的胃,你不知道吧?」迈开步伐的样子和说话的口吻豪气干云。
黄深任由她拖到霜淇淋摊贩前,看着她拿到小铁塔似的霜淇淋,含住一大口,喜孜孜的。黄深拿过伞,成郁很自然的把甜筒举到他嘴边,黄深想也没想就抿了口,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眼神才各自若有深意的往对方瞥一眼。果不其然,成郁动作明显变得拘谨,黄深见状,思考会儿後张开嘴头往成郁那里伸,像等候主人喂食的海狗。
成郁苦笑,还是乖巧的把甜筒凑上男人的唇。
而在不久後他们迎来黄昏,雨云遮掩住夕阳,因而让天际变成雾紫色的,几乎看不到太阳的橙黄。黄深愣愣望着以这种方式匿迹的太阳,不期然想起过去某个时刻,有个人的愿望是将世界各地的夕阳占为己有,藏在相机里。
黄深跟阿良过去就是以这种方式建立感情,用听似不着边际的话去碰触彼此的心防,而罗正是他们的中和剂。阿良宽容得近乎残忍,他之所以能够宽和的对待人,是因为他并没有放进什麽感情,就事论事。
黄深记得三人第一次见面时是在中文系系办的公布栏前,黄深站在走廊上盯着名次出神,和他关系较好的教授从後头喊他的名字,过来恭喜他得了首奖云云,再回过头时,身旁两个男生紧盯他不放。
眼神恶狠狠却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是罗正,见到他时先绽出微笑的则是陈佑良。黄深在很久之後才知道他们的名字,那时他已莫名奇妙被阿良拖着到处跑,罗正则是一脸不情愿的尾随在後。
他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有多亲密,即使交换了唾沫和心事,或是曾经是属於某人的一部份,都不代表什麽,黄深与他们仍是过着看似在一起,却又冷淡疏离的日子。
--那是因为你是井底之蛙啊。
阿良抽着烟笑道,罗正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他们笑黄深爱把自己困在壳里,还假装他过的生活仅只如此,没有生变的可能性。
「你的眼睛盯夕阳盯久了,闭上眼会有残影吗?」
成郁无厘头的问话让黄深回过神。他依言阖上眼睛,视觉过度疲劳而将太阳烙在眼皮上,紫与红在黑暗中交错。他又睁开眼,成郁头微侧,对他笑得很宽和,可是和阿良略带置身事外的角度不同,她心里刻着他的身影。
他笑了笑,「真的有。」
成郁吃完最後一口甜筒,「休息一下吧。出来太久不晓得你累了没有,趁现在人少,你靠在我肩上吧。」她拱出肩膀。
黄深眨眨乾涩的眼,含笑凝视成郁。吐了口气,他缓缓道,「……我从以前害怕期待,或被期待,原因是我不擅长处理亲密的关系,这泛指一切交心的关系。」
「嗯。」成郁愣了下,若有所思。
「我从小生长在没有爱的环境,对於任何需要以感情联系的关系都感到陌生,就算大了,慢慢从别人身上学到一些皮毛,却还是不够。阿良教会我很多东西,但他走了以後,那些好不容易学会的道理像被剥夺一样,跟着他慢慢消失,就好像又还给他。」
黄深向後一仰,随意撑在河堤上,他的目光眺向很远的地方,接着海鸥似的回头滑向她。成郁只是想起男人宛如行屍走肉的那段时间,还有自己窝在衣柜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的时光。
「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停滞不前。」他说,「阿良离开,或是过去的种种使我不信任爱,都不能成为漠视生活的理由。所以,成郁--」
请你陪我一起走下去。
男人的话很郑重,成郁起先对於两人年纪和经历差距抱有的丁点不安,简简单单就让他给挥散了。她激动不已,很想要帅气的回答「当然没问题」,话到嘴边却成「丹嚷没问题」。黄深闻言噗的一声笑了,成郁挫败的一头撞进他怀里,他则是欣然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