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象的墳墓 — 09

「黄深(1982年11月2日-),台湾作家。

着作:

《他们没说完的话》(2000年出版)

《阿修罗》(2003年出版)

《密度》(2006年出版)……」

如果在网路上打上他的名字,首先跳出来的,是对他这个人并没有多加着墨的百科条目。上头有他的照片,年轻时候照的吧,脸庞白净,戴着复古眼镜,望着镜头的眼神怀有困扰,彷佛不晓得该以何种表情面对拍摄者。

琳琅满目的搜索结果里,每个人都以不同的看法去诠释这个男人:文坛的前辈说他安静不多话,文字却锐利得使人心惊;出版社的编辑说,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阅读过像黄深这种,能让希望和绝望同时并存,却又那麽温暖的作品……

一些人说黄深让他流泪,一些人说黄深让他恐惧,但也有人说黄深给了他勇气──

「你在查什麽?」

成郁反射性的将笔电萤幕压下,惊恐的抬头看洗好澡的黄深。「老、老师,你怎麽走路都不出声啊!」

黄深蹙起眉,「我刚刚有叫你的名字。」

应该是她太过投入才没留意到。成郁脖子不断冒出热气,她轻抚仓皇却无处逃窜的心脏,「既然洗好了,电脑就还给你吧。」

「不用,你继续用。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乳液可以借我?」

乳液?为什麽好端端的要跟她借乳液?

黄深见成郁满脸疑问,遂摆手,「没关系,当我没问。」他短发仍滴着水,衣服也给水浸出点深色的痕迹。他转过身的时候,成郁的视线也由领处的水渍移到他乾净的後颈,那里泛着一片病态的粉红。

成郁站起身来凑近一看,粉红区块的皮肤脱了皮,一小块一小块的,像蛇鳞一样。

「脱皮了?」

成郁伸出手指抠弄,黄深轻轻「啊」了一声,敏感得迅速捂住脖子转身与她面对面,刹那间她感到黄深的嘴唇不经意擦过她的眉梢。

「别碰。」男人的嘴唇在她眼前蠕动,距离太近了,他低沉的声音反而有点失真,「很痒。」

才歇息没多久,劳碌命的心脏又胡乱加速。

成郁乾巴巴「喔」了一声,「那我去拿乳液,等我。」一阵翻箱倒柜总算拿出乳液後,盯了瓶身一会儿,不由自主重播起几幅不过须臾的画面。

黄深的嘴唇很薄,唇线较唇瓣长的关系,不说话时会微微上挑。他的皮肤虽白,但肌理不甚细腻,如果触摸上了,不晓得会不会像是白纸的触感……

成郁走去书房要把乳液拿给黄深,他脑袋披着毛巾面对电脑萤幕,成郁想起搜索网页似乎还没关掉,黄深如果看见不晓得会不会以为她在恶补。这样想也相当有趣,明明朝夕相处,但她还是选择藉由第三人来认识他。

成郁轻喊,「老师,我拿乳液来了。」

约莫过了五秒,黄深头也不回伸出手,「谢谢。」

递过瓶子後成郁从身後鬼鬼祟祟偷看萤幕,分页并没有出现黄深的名字,大概被他不以为然的关掉了。可是也没必要作贼心虚,她本来就不了解黄深,助理这工作也是误打误撞,并非慕名而来。这很正常,没什麽不对。

成郁不断在内心说服自己,一边下意识收拾黄深随意摆放的工具书,收完以後又跑去刷浴室,里头余香犹未散,还有黄深身上的气味。她闻着混杂多种香草的芳香,仰头靠墙休息,置身在其中慢慢她也不心慌了。

取水冲净地板,再稍微收拾後,她回到房间翻开这几天去书局买的旅游资料,她趴在地上做笔记,做得累了,便躺在被舖凝视书中的图片。铺着白雪的冷杉树林之上,瑰丽的光流如同从天而降的帘幕,她以指尖描绘光流的弧度。

有人站在房门口轻轻敲门,成郁仰长脖子,颠倒的视野里出现的是黄深的脚掌。

成郁一个鲤鱼打挺,趴在被上,「喔!老师。」

「我擦好了,还给你。」黄深走进来将乳液放下就离开,但过没多久又走回来,视线紧盯成郁手边的书不放。

高大的人影杵在门口,要忽视也很难。「怎麽了,老师?」

「是极光……」黄深语尾放得很轻,似乎是忆起什麽美好的过去那般,轻飘飘的,宛如载着梦。

成郁瞟了一眼手中的书,恍然大悟,「喔,你说这个啊。我经过书局的时候买的,以後想帮自己规划一趟旅行,就买回来做参考。」

黄深应了一声,沉沉的。他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又走进来坐在成郁身侧,凑过头来看似着迷,眼睛一瞬不瞬。成郁打量黄深的侧脸,眉棱骨略突出,显得眼窝极深,鼻梁的弧度冷峻,显得下接的嘴唇薄得不近人情。然而成郁仅是忆起暖得让她快蒸发的毛毯堡垒,以及浓郁的味增汤。

黄深突然抬眸,「去那麽远的地方旅行做什麽?」

「去看看世界啊。」她将书向黄深腿上挪了一些,「台湾已经玩得差不多了,我想趁还年轻,一切还没定下来之前到外头开阔视野。」

「嗯。」黄深淡然的盯着书,停顿会儿,复又搭话,「那应徵上这工作,你有後悔吗?」

「後悔?」

「因为这里偏僻,枯燥,而且乏味,不像大城市会有精采的夜生活。你醒来以後,就是千篇一律的琐事等着你去做。」

黄深住的地方的确幽静,距离最近的邻居也要走十几公尺的路才会到。从这里到市区来回就要花四十分钟,在这之前的景象先是一片绿油油的田,接着转渡为宽敞的道路,而在到达市区之前,成郁喜欢看人悠闲在大马路上漫步的模样。

那会提醒她一件事,她过的是生活,不是日子。

「不会。这是我做过最喜欢的工作了。」成郁朝他咧开嘴笑,眼弯成两座细细的弧,「世上有哪个老板会允许员工完成工作,就可以游手好闲的啊,这根本是我梦寐以求的差事。」

黄深闻言,凛冽的唇跟着缓缓扬起,「真是知足。要是哪天无聊了,就跟我说,我看看要不要再买一部电视给你。」他伸手抚摸成郁的发,不带暧昧情意,自然的跟摸他的宠物一样。

啊,想必他也是这样抚摸那只猫的吧,用这温暖的大手。

「可是下次出门,记得早点回来。」黄深喃喃,似乎认为说这种话挺难为情的。

成郁於是想起,这个男人在最初见面时说过,他得听着那只猫活动的声响,才有办法专心工作。既然都住在偏僻的地方了,却不习惯全然寂静,这样的人还真是矛盾啊。

成郁只字未言,就这麽维持和黄深肩并肩的姿势,直到黄深翻完整本书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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