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郁睡不着。
只要一阖上眼皮,她的脑袋就会开始想像前屋主的模样。好不容易睡了,也睡不安稳,半夜睁开眼时还以为梁上有人用阴惨惨的眼神向下望,清醒後发现那只是木头的纹路而已。
她坐起身,觑向窗外黑蒙的夜。父母乍去世的那段期间她也这样失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奢望可以张开眼就看见他们微笑站在床边,正准备要帮她盖牢被子。
她穿上外套到走廊,外头太冷了,门关上还是可以因听见呼呼风声,她决定不要没事找事做受冷风侵袭。黄深还没睡,书房的黄光将里头的影子投在墙上。她将光裸的脚缩进外套里屈坐,眯起眼挨到书房门边,愣视拥有黄深轮廓的影子。
那应该是在她七岁:懵懂,却隐然知事的年纪。父母在国外出差时出车祸意外过世,才十九岁的为渊抱着她在机场等候遗体回国,两个人表情都是空荡荡的,不晓得该不该哭。
她不明白死亡是怎麽一回事,为渊却是明白然而无法反应过来。
成郁不知道世界上有鬼,直到父母火化後为渊捧着骨灰坛,温和的和她解释,爸妈他们不是离开了,只是会用另外一种姿态守护他们。他要她相信父母还存在着,於是他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教导她,告诉她也许他们已化作一颗星星,在几万光年外守护她。
但成郁对一光年有多远毫无概念。
成郁将手抵上墙面想捉住影子,看得见而触摸不着,星星对她来说就是如影子一般的东西,於是很快的她便进一步理解,死亡是真切存在然而却无法触碰的状态。
那是比光年还要遥远的距离,因它不可计测。
黄深仍孜孜不倦的写着,看这忘我的速度应该会持续到天明吧。成郁担心他熬夜会影响到身体健康,烦恼的抱膝滚了几圈後,她从地上爬起来轻敲玻璃,吓得黄深回头时手肘顺道扫掉一本书,砰咚两声,静谧的夜里尤其响亮。
黄深一脸惊吓过後的茫然,明显还没从书里的世界回到现实。见他因吃惊而显得慑人的眼神,成郁满心愧疚拉开门。
「……老师,你还不睡啊。」她嗫嚅。
黄深吁口长气,像要将惊愕排遣至冷空气中。冷静下来後他反过来问:「睡不着吗?」
「是啊,睡不着。」见他毫无愠色,成郁乾脆放胆进到书房拣个角落窝着,「老师你呢?」
黄深眼里捎着无奈,「晚上是我灵感最丰沛的时间--」
「晚安。」成郁闻言,知道自己成了他和谬思之间的第三者,机警的从书柜拿了本书拉开门就要往外走。漫漫长夜就跟这本书度过吧。她低头瞥一眼要开始培养缘分的书,不看还好,一看结果是汤玛斯哈利斯的《人魔》。
……这将会是一段荡气回肠的孽缘。
「等一下。」
成郁煞住脚步,不掩欣喜看向黄深,黄深又是以那般沉着的姿态,怀有忖度,隔着黑发凝视她,对於直视成郁的眼睛并不感到退缩。
「待着吧。」他背对她,重新找回手感,「只是别跟我说话,一个字都别再说。」
成郁会过意来,眉开眼笑,「谢谢老师。」
她迅速把书放回原位,重新坐回那个小角落准备温存时,倦意忽如潮水越淹越高,最後淹没她。成郁乾脆找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小茶几上睡了,黄深指尖下的键盘成了魔笛,轻悄带走那些没有形体的害怕。
而有那麽一刻,成郁惦记得很清楚,房间里清清淡淡的药皂味变得浓了。在那之後,她的身体变得相当暖和,好似严冬已提早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