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在对不对?」侯阵宇云淡风轻地问,「医生说它会慢慢变淡,可是不会消失。不过除了天气潮湿的时候会痛,其他时候我不会感受到它的存在。对我来说它只是一道伤疤,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会因它从此不肯碰方向盘。」
侯阵宇拉下毛衣,回过头来对我微笑,声音温和。
「是很严重的车祸喔,我当场没了心跳。急救过後情况并不乐观,我家人也差点要签下放弃治疗同意书,可是还好他们没那麽做,不然我又怎麽能等到你。」
我紧揪裙子,一时之间因太多情绪涌来而无话可说。我没什麽机会碰触到另外一个人的过去,多半我对人敬而远之,所以侯阵宇对我坦然时,我只能手足无措地瞪着他,即使急着想要逃离他的凝视,我却动弹不得。
我没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过去,也没想过他轻易就脱口而出,好像离死亡那麽近并不是多了不起的事。
他并没有打算等待我的回应,站起身来,向我伸过手来,像是要摸我的头。我瑟缩了下,掉头闪过,侯阵宇的指尖因此梳过我的发,一瞬之间我以为自己和他连结在一起,他即将藉由我的发接收我的思绪。
我不想让他知道,当我听完那道伤疤的来历後,我想画那个男人的慾望慢慢不再强烈,反而是那抹苍白的闪电,深深刻印在我眼帘。我忍不住朝窗户眺了一眼,外头的白光依旧刺眼,可是雨停了。
「你帮我画过一幅画,是那幅画让我放弃既有的生活来到这里,换句话说,你给了我勇气。」
我盯着他看,虽然知道他看过我的画,但我没想过是因为曾替他画过一幅画。我的学生时代很少帮人画画,若有,那多半也是由於课业需求或是赚外快,我几乎没主动要求谁当我的模特过。
可是……侯阵宇?是记者时期的侯阵宇?要是由於采访关系需要作画,按他的缠人程度,我应该会惦记他才对。
「我不记得了。」我的脑筋飞快转着,语气因此有些冷淡。
「看得出来。」侯阵宇搔搔脸颊,吐出口气,浓眉因为困窘而紧蹙,「啊,怎麽听起来那麽像是告白。我先声明,我向你交代我受伤的来龙去脉,可不是为了让你好过一点啊。」
侯阵宇又向前一步,缩短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我下意识张望退路,而後我发现他已将我逼到柜子与桌子之间的缝隙,我背後抵着冰凉的窗户,光线把迎光的侯阵宇照得五官深邃,我能见到他含笑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又来了。
我瞥见柜子上头晾乾的画刀,想了想,默默将它抽出,挡在我和侯阵宇之间作为护身符。
侯阵宇则是苦笑,防范地握住我的手。
「我是要敲醒你,要你别再缩在龟壳里。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变化莫测,谁知道下一秒发生什麽事。所以你爱错了一个人,那没关系啊,你就继续试下去,总会遇到对的那个嘛。他伤你那麽重又有什麽要紧,你又不是非他不可……」
侯阵宇没说下去,我则是把视线集中在跟他交握的手上。他的话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太难了。说实话,有几秒钟的时间我想嘲笑他,笑他话说得道貌岸然,可是追根究柢,我只是害怕他一根根拔起我的刺罢了。
好些时候我会疑惑,那些刺到底是从我身上长出来的,还是那个男人留在我身上的呢?
要是那些刺都被侯阵宇拔光,那麽我又会怎样呢?
我突然没了答案。
侯阵宇眼眸流连在我脸上,似在察言观色。他小心翼翼将画刀自我手上抽走,看了一眼窗户,而後拉开它,在混着雨味的风拂过鼻下时告诉我。
「走吧,我们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