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远远看着,不靠近他,也不与之交谈,侯阵宇满适合担任人体模特儿。
个子高、四肢修长,比例也好,步伐稳重,双手插在口袋时弓起的肩背线条流畅,看得出来他并不瘦弱。
只是他或许耐不住同一个姿势要维持数小时,他会滔滔不绝跟本该将他视为静物的画家聊天,他会表情夸张地笑,说不定还会这样就因此松懈,不经意伸起懒腰破坏构图。
光想就头疼。
「喂──快下来,这个时间的美食街是战场呀──」
侯阵宇手圈在口边充当扩音器,仰头大声催促铁梯上观察他的我,决定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我,做着垂死挣扎的我。
大不了就拦其他的住户借电话吧,虽然没记下珊迪的电话,也不知道附近哪里有锁匠,就算忍着得和陌生人搭话的不适感,也比顺从地被侯阵宇掌控还强上许多。
侯阵宇彷佛深谙我的心理,从口袋掏出手机,晃了晃。
「吃完就放你回家,我保证。」
一个信用才刚破产的人,後面那三个字不加也罢。
但我记不清我的胃维持空磨状态有多久,加上泡完冷水後身体愈发沉重,继续耍赖似的僵持也不是办法。
「……给我珊迪的电话号码,我就下去。」
「好啊。」
他应得乾脆,跟旁边正拿着单眼相机拍照的男孩借了纸笔,抄下号码後揉成一团,向上抛至我脚边。
我懊悔自己下了无用的棋子。
「下来吧──求你──我真的饿了。」侯阵宇拖长声调,哀求着。
最後被饥饿感侵占理智的我,还是跟他到了附近的平价烧烤店。我总算体会到血糖用罄无暇思考的下场,因为想不出谈判筹码,也没摸清对方底细,就先被他用丰盛的肉和菜给招待,而且全身上下的细胞因渴望着受那些肉宠幸,找不到理由脱身。
我在食慾之前彻底屈服。
高朋满座的烧烤店,在伴随四溢香气的烤肉声和浪潮似的交谈声中,我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盘子。
我向来不喜欢这种场所,拥挤而喧闹,在数个──甚至十数个──话语同话语交织的星团之间,我老感到自己格格不入。
每当这时我会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意识会被那些扩大的星团压制到身体最深处,然後我又会难受得发汗,心里只想要是我能快点爆炸就好了。炸开以後化作星尘,不管在谁的眼中都没有形体,也无法被聚焦,自得地漫射他们的目光。
「啊……好香。」侯阵宇仰头眯眼喟叹,「以前大学时候最喜欢跟朋友到烧烤店小聚,结果不知不觉就到这个吃太多肉隔天就浮肿的年纪了──你干麻老是猛往我的胸口看?」
不知不觉,我又往他胸口的蓝色电话亭看去。
「你在看这个?」他指指胸前的图案,眸里流露兴味,「哦,难不成你也有看《DoctorWho》吗?」
我皱起眉摇头,直接放弃对话,继续盯着盘子。
「那是有史以来最长寿的影集,这个,则是博士们的时空机器。看起来是个普通的警亭,又窄又小,可是一打开里面其实非常宽敞,待着很舒适。最理想的寓所非它莫属。」
肉端上桌後,侯阵宇二话不说就往铜盘铺上一堆猪肉片。油脂遇热後滋滋作响化成香气,弥漫开来,男人一边替肉翻面,同时抬眸打量我。
我还是没有表情,却暗暗咽下一口唾沫。
「筋疲力尽的时候,烤得香喷喷的肉是最好的补品。」侯阵宇挟了几块肉到自己盘子,往热腾腾的肉吹几口气便囫囵下肚,「刚吃饱和刚起床的前几分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你也试试看吧。」
我拾筷将一块肉送入嘴里,细细地嚼,肉汁与油脂释放在舌上时,短暂的满足感窜向四肢百骸,我不禁餍足地轻叹出声。担心被侯阵宇捕捉到这一刻,我迅速地望向他,还好他正顾着看菜单咕哝。
「啊……想喝三得利……」
我放心把铜盘上剩余的肉一块块解决後,这时候才有所意识,最初进来想要在众目睽睽下蒸发的不适感,不知何时已被兀自说着话侯阵宇驱逐了。
我陡然停下来,抿唇审视面前的男人,他只是搔着脸离席,回来时已捎上两杯饮料。
「我有手。」
我仍不太情愿接受他的好意,故意说得冷淡,想划清我们之间的界线。灌下一口可乐的侯阵宇愣了愣,脸色一下子沉下。
「……我也有啊。」
半晌他说。一语不发猛地仰头灌完可乐後,狠狠掐扁纸杯。
见状我感到矛盾的安心,不自觉扯了扯嘴角,吃完盛在盘上变凉的肉。
结帐时他把手机递给我,要我打电话给珊迪或是连络锁匠,都随便我,一边烦闷地从皮夹掏钱。
「钱我会还你,等我回去就还。」我在旁轻声提醒。
「你当然要还。」
侯阵宇淡淡道,手插口袋大步迈出烧烤店。等我联络完珊迪出门时,已经不见他人影。
我伫立在人来人往的转角处,紧握住他的手机,脑袋停摆了一下。一瞬间我想到的居然不是漠视他回到房门前等候珊迪,而是想他的手机在我这里该怎麽办,还有他的外套……
我低着头凝视待机画面,上头身着黑大衣的男人站在楼顶远眺脚下城市。
「这是007电影《空降危机》的结局画面,这部电影我很喜欢Adele的片头曲和这一幕。」
说话的人顺道把一盒感冒药塞到我怀里。
「要还的话连要的钱明天一起还,我这个月快没钱了。」侯阵宇取回手机,把发票给我。
我接过手,静静看着他。对一个只会把人推开、不识好歹的邻居,这样一如既往的关心只会令人百思不解。
「你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呢?」
侯阵宇悠哉地晃晃手机,回避掉我的问题。
我也无心追问,只是临走前把外套脱还给他。侯阵宇挑起眉微笑,没有拒绝也不见愠色,把外套搭在手上後低头拨起电话,接通後转头就走。
而我捏紧手里的发票,心里有些旁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