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吃了半颗智慧果子的自己,却连一半的上帝的计画都摸不透……
走在通往寝居的内殿长廊上,途中偶尔出现焦急得来来往往的组员,但并不阻碍旭的通行。而正当距离鸣隼的寝室只差一个转弯处时,他却突然停止前进,视线转向了右侧的造景庭园。
傍晚时间,只可藉长廊顶的照亮,和园内三、四个石柱造型的矮路灯窥探一二。然而,赭红瞳目锁定的并不是隐晦照明处,而是正藏匿在刻字巨石後的漆黑里,却还是紧张得不时探头张望的身影。
露出一副无言的模样,旭迳自走下了长廊侧的阶梯,踏入由白石铺满的园内,并在穿过园中横跨鲤塘的拱桥後,来到了榕树下的巨石旁,淡漠地问:「你在干嘛。」
「啊…是、是班长啊。」瞬间的惊恐全化作大叹的一口气,但紧接着扑来的血腥味,却让他不得不慌张了起来。「你、你没事吧,我听说发生了事,说什麽都是血,而且他们还说是穿东高中制服的…我、我想可能是你,但是他们不让我离开,我花了一段时间才逃出来,本来正要赶往正门的,可是这里太大,而且他们还在追我…呜…我……」说着说着,吴纪竟不自觉地哭了起来。
害怕、恐惧、担心、迷惘,这些作为人性的弱面,总是会这样轻易地展现在旭眼前。
在黑暗中同样能维持视觉的旭,俯视着吴纪脸上和在敞开的羽织下的伤痕,眼神却不禁露出了迷惘与痛苦。
他搞不懂,为什麽吴纪自己伤得这麽重,却一心只担心着他,甚至还为了他而哭了。只是区区的人类,只是恶心丑陋的,为了利己连信仰都能轻易牺牲,是自己奉命抹杀的存在。可是,为什麽,现在的自己却只想……
「这都是你的错。」轻柔的嗓音责骂下,旭轻抚上吴纪瘀肿的嘴角,下一秒,并倾身以唇覆盖其上。
这举止,让吴纪瞬间错愕,也同时堵住了他说个不停的嘴。
「够了,不要再继续让我焦躁了。」离开了柔软的唇,旭将急躁且轻染红晕的样子隐藏在黑暗中,维持平时淡漠的语气说道。
不可否认,作为芬格尔的精灵,自己本该抹煞的人类心绪,却让吴纪一点一滴唤醒着。但是,旭明白,这是不可饶恕,是神不容许的。再说,比起这些,比起上帝的计画和吴纪,他真正需要且正在进行的,是处理自己内心越发猖狂的「那个存在」。
「上帝正在等你。」不理会还陷在错愕中的吴纪,旭熟练地克制住了自己异常的心绪,在这样简单地传达了上帝的话语後,便转身带起了路。
虽然吴纪也习惯性地跟上,但是比起平时一路上不停地追问,此时的他却只是摀着嘴,脸庞夸张地发红发烫着。
─为…为什麽……
✝✝✝
正殿隔壁,是一间小亭阁,类亭子建筑,但开敞的一楼处只设了供上二楼的木造阶梯,而二楼则是六坪的塌塌米阁间,若将两侧纸窗全打开,便可同时眺观前庭的雪樱和中庭园子的造景。
现在,此处已摆上了特制的红桧茶桌,桌上是鸣见爷爷平时的泡茶组具,与妹妹带来的暮色草莓泡芙。除了鸣见爷爷、鸣隼、妹妹,和迟来的吴纪,其他随从与保镳皆在亭下待命。
「吴纪哥,伤…不要紧了吗?」一见吴纪,鸣隼连忙问道。
「嗯,已经不怎麽痛了。」吴纪检查了下自己的伤势,也觉得神奇。
「作为攻击值零点六九的替换,哥哥可是具备了一副玩不坏的身体呢。对了,怎麽是哥哥自己来了,芬呢?」妹妹一边问着,一边拍了拍自己隔壁的垫子,要还呆伫在门口的吴纪坐下。
「他…」一说起旭,吴纪的耳根又忍不住发红,只得低着头解释。「他只说了要还东西,就直接离开了。」
「嗯唔唔…还东西啊,果然是要见极乐鸟呢。现在极乐鸟逃出了圣域,恐怕已经躲回蛇的庇护了吧。虽然拉斐尔也已经出门追捕,可是除了高野葛格,大概也唯独『巨魔手』这个恶魔赖以为生的工具,可以引她出蛇洞了吧。」一边咀嚼着嘴里的泡芙,妹妹一边说着,并露出了一副全在意料中的模样。
「是时候了,鸣爷爷,开始我们的作战计画。」说着,妹妹还当真从随身携带的兔子布偶内,拿出了一条写了「必胜」二子的粉红巾带,系在了额上。
「是啊,接下来的事,且凭他怎麽选择吧。」鸣见爷爷回答,并倒了第一杯茶给瞬间已经杀掉两个泡芙的妹妹。
「等、等一下,你们在说什麽,什麽作战计画?」吴纪只听懂了,早上被綑绑在椅子上并拖入浴室的极乐鸟跑掉了,其他根本不晓得在说什麽。
鸣隼也同样露出了困惑。
喝了一口茶,已经拿着第三个泡芙的妹妹,扬起了恶趣的嘴角说:「嘿,我们说的是──要杀·掉·芬的作战计画。」
「什…什麽…」一时错愕,让吴纪没接好鸣见爷爷递给他的茶,杯子掉落倾倒,整杯琥珀色的热茶直接溢向了桌面。「啊、对不起。」
「小心烫,吴纪哥。」鸣隼一边叮咛,一边赶紧拿起抹布擦着。
「哥哥真是的,浪费了一杯难得的好茶啊。」虽然口中是可惜着佳茗,但是在茶倒出的瞬间,妹妹却是果断选择拯救了装着泡芙的盒子,将其举高远离灾区。
不过,也难怪吴纪会露出这样惊讶的样子,收起恶趣的嘴角,妹妹接着继续替自己略显夸张的词语解释:「虽然说是杀掉,但其实只是砍·掉·重·练而已,而且这个计画是下下策。记得我和哥哥说过,我与恶魔的赌注吧,过了今晚,即是中场收盘的时间,芬是我在这场赌注中的棋子,赌盘结果全凭芬的选择。尽管我相信芬,但蛇毕竟是狡诈的,总得预留个B计画。要是芬不幸落入了蛇洞,我会让芬格尔的克星将其带回,但若带回时已魔化了,也只得进行『天裁』删除存在再重建。不过,要是真选择了下下策,绝对免不了要与恶魔正面冲突。」
吴纪记得,妹妹只说了要是赌盘输了,自己会面临的糟糕命运而已,并未真正详细说明赌注的内容。
「等、等一下,为什麽连班长也会牵扯进你和恶魔的事?」吴纪已经一头雾水了。「难道老妹和恶魔的赌注,指的不是在期限内继承的这事吗,只要我出柜了,了了俗愿…」
「并不是这样。」打岔了吴纪,妹妹继续解释着。「详细的内容是禁止事项,我只可以和哥哥说,在作为半神的限制下,我会和恶魔进行赌注,全是为了保全创世的权宜策略…和一点恶趣的缘故。而哥哥,当然是我继承全神的关键,只要真正继承了上帝,这赌盘随时都可停止作废……嗯唔唔,本来是这样的,但是,现在连我也不确定是否停得下来了呢。」
尽管是说着这样不得了的要紧事,妹妹却还是维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继续一口接一口地把塞满草莓果实与鲜奶油的泡芙推入嘴内。
根本不晓得该从何着急起啊,吴纪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对此继续追问。毕竟,作为未吞食禁果而「不可知」的亚当,无论他再说什麽,恐怕也只会换得「禁止事项」和「给我出柜」这类的回答。
「芬格尔,是在说那个打伤了悬铃的高中生吧。」听至此,鸣隼忍不住开口问了:「你们说的克星…他的克星是什麽。」
作为那样恐怖存在的克星会是什麽…是谁……
「是鸣爷爷喔。」
「哈哈哈哈。」
妹妹一回答,鸣隼和吴纪相继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一同看向了正高昂地发出厚哑嗓音的鸣见爷爷。然而,他脖子上的星纹印章却是无庸置疑的。
「爷…居、居然是爷爷。」
「嗯唔唔…该怎麽解释呢。」吞下口中咀嚼的第四个泡芙,妹妹接着说。「我的乐园,主要是由四道河与其分割出的九块陆地组成。中央陆地是果园,四面环河,住着专门守护智慧和生命树的芬格尔。而鸣爷爷,即是作为这四道河的河主,人鱼始祖,瑞丁格尔,替我控管着九陆的调节,并负责固守中央与四周陆地的连结通道,禁止芬格尔离开中央陆地。而说鸣爷爷会是芬的克星,是因为瑞丁格尔可操控芬格尔唯一的弱点,水。吃了半颗生命果子的芬格尔,已是不死身,无论任何的攻击都杀不死。但是一旦身体全部浸泡在水中,就会在三十秒内冻结,陷入永远的假死中。」
「水吗…」鸣隼只是这样自我喃喃。
「这一点,班长知道吗?」吴纪还是不敢置信,自觉醒後,无论面对什麽都从未显露出半点恐惧的旭,弱点竟然水。
「嗯,知道的喔…大概吧。」妹妹不在意地回答,并接着一口气拿起了两个泡芙,盒子内的六颗泡芙已全部净空。「对了,不说芬格尔了,说说你们的进展吧。」左一口、右一口朵颐着两腮帮内的幸福滋味,妹妹露出了闪晶晶的眼神,期待着鸣隼和吴纪的回答。
「咦…」焦点顿时转移向了自己身上,鸣隼和吴纪皆一时尴尬地面面相觑。
「哈哈哈哈,这副模样,是未遂了吧。」鸣见爷爷大掌直压上了隔壁鸣隼的头顶,揉着他一头挑染了金色的褐色短发,口中不停念着「再接再厉、再接再厉」,还不忘对着吴纪说:「亚当小子,你可是咱隼第一次恋…」
「爷、爷爷!」鸣隼马上高吼着制止,整脸已经涨红得不行。
「嘿嘿,是时候展开第二回合了吧。」
「老妹!」
正当妹妹硬是要把吴纪推往鸣隼时,怀中的兔子布偶的眼睛却突然不停闪着亮光。
「啊…什麽嘛,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真扫兴。」瞄了眼兔子,妹妹不甘心的嘟着嘴起身,作为上帝还是得认命继续创世的工作啊。
「我、我也一起,这麽晚,老妹自己走很危险的。」见此,吴纪也赶紧跟着起身,深怕错失这个逃跑的藉口,尽管自己的妹妹可是谁都伤不起的上帝。
「也罢,高野葛格此时也许比鸣隼葛格还需要哥哥呢……」见妹妹小声喃喃了什麽,却也没阻止。
「既然这样,我让组上的开车送你们吧。」鸣见爷爷说着,并示意要鸣隼下楼说一声。
「哥哥和鸣隼哥哥一起下楼等着吧,我和鸣爷爷再喝一杯再走。」
目送鸣隼和吴纪离开後,气氛骤降,继续伫立着的妹妹,眼神转向了前庭的雪樱,开口说:「只给你问两个问题。」
「通常不是三个吗。」
「两个。」
「哈哈哈哈,小公主真是任性。」鸣见爷爷老神在在地再喝下了一杯茶後,开口问了。「那麽,第一个问题,为什麽打伤悬铃。」
「该待在笼子里的东西,不需要羽翼。」妹妹淡漠地说着。「悬铃哥哥会阻碍鸣隼哥哥的觉醒,因此让芬除掉了。」
「第二个问题,作战计画,为什麽要向亚当小子说谎。」
妹妹紧掐着兔子布偶的脖子,迟了一阵回答。
「哥哥只需要幸福的活在我的乐园里,并不需要真相。」
仅回答了两个问题,上帝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