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让吴纪迷恋过的茉央,除了熟悉的脸庞与圆润的淡棕色眼瞳,其他都已经变得陌生。那记忆中的深棕色直短发,现在已经长至腰际,末端还挑染了紫与蓝。总是穿得标准整齐的制服,现在不但衬衫下摆露出、领巾松垮,连百褶裙也是在违规的膝上处。
不过,让吴纪最在意的,是她嘴角的瘀血和身上随处可见的挫伤。一些伤口甚至还在淌血,说了这些伤都是才刚发生不久的事。
「好久不见,吴纪。」自然地打了声招呼,茉央拿过吴纪手里的菜单,补点了一杯冰淇淋咖啡再还回,并随意地说了句「谢啦」,就直接绕过他,往沙发的空处坐了下来。
而在接过点菜单的时候,吴纪不小心发现了,在茉央右腕上的蔷薇藤纹身。他曾经在学校的同学口中听过,这是全由女子高中生组成的不良团体「不知花」的记号。
连曾经内向且温柔腼腆的个性,现在也不同了吗……
「茉央,不要紧吧。」见茉央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小鸠并不讶异,而是已经习以为常地露出了无奈且忧心的模样,小声嘟哝着。「他们这次下手可真重。」
「只是不小心让他们在校门口赌上,挨了顿打而已,这点伤不要紧、不要紧。啊,我需要卫生…纸。」说着说着,嘴角又开始出血,茉央正想向隔壁要张卫生纸时,一个转身,却突然对上了,已经抽好两、三张卫生纸拿在半空要给他的常盘。
一直维持率性无畏的淡棕色眼神,在与蓝瞳四目相对的当下,闪过了一丝慌张,但她随即移开了视线,接过卫生纸,一边轻擦着嘴唇里的破洞出血,一边不明意味地说:「常盘果然也在,好久不见。」
「是茉央认识的?」百樱忍不住好奇地问。
「嗯,他们都是我的国中同学,一个是我甩了的,一个则是甩了我的。」茉央低头检查着身体其他的伤口,不在意地回答。接着,还在起身要伸手继续向常盘拿卫生纸时,瞄了他一眼,故意地问:「对吧,常盘。」
茉央的回答,让小鸠与百樱顿时目瞪口呆一阵,常盘则是露出了略显不悦的眼神,移开了注视伤痕的视线,不予理会。倒是吴纪,在目睹茉央的巨变後,竟瞬间陷入了无尽的迷惘,只拿着点菜单继续站着,内心则不停在记忆与现实间挣扎。
自己曾经迷恋的大和抚子型的人,三年後,却走上了不良的道路,这让吴纪怎麽也相信不了。
这三年间,茉央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
「你在发什麽呆啊。」正结束点餐服务路过的白染,见吴纪一副无措的模样呆站着,忍不住以空托盘轻敲了下他说:「点完餐就给我送回柜台,笨蛋。」
「啊…是、是。」回过神的吴纪,马上跟着白染逃离了现场。
除了老板和白染,平日都会再搭一个工读生。不过,这回却只见白染内外场不停进出,并不见其他工读生。因此,负责确认餐点和柜台的手作部分,自然全都归属在白染的工作内容里了。然而,在吴纪跟着走向柜台把点菜单传上,正要离开时,已经站回柜台内准备出餐的白染,瞄了眼这个面色相当糟糕的旧同事,却突然开口问:「你是什麽?」
「什麽?」
「我问,你是她甩了的,还是甩了她的。」
「你…你听见了啊。」吴纪尴尬地移开了视线,却对白染不隐瞒地直接回答。「是…她甩的。」
他和茉央,一直都只不过是他在一厢情愿罢了。
「真逊。」总是直言的白染,不忌讳地直白说了对此事的评价。「是说,一下是巨乳、一下又是不良少女,你的口味果然很重。」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是…」正准备要反驳的吴纪,却让白染突然拿出的一张传单直击面部,中断了发言。他先是困惑地接过传单,可疑的黄色便利贴材质让他顿时心生忐忑,但他还是认命地读了。
传单上面的内容,主要是说这个星期日是「KUKI」开业六周年的纪念日,要举行一些回馈。
「老板要我问你星期日能否回来帮忙。」白染一副不甘愿地说着,轻眯的不悦眼神明显是在向吴纪下达「不准来」的警告。可惜,他这迟钝的旧同事却收讯不良,还单纯地嚷着「在我打工期间一直很照顾我」和什麽「老板都开口了,我一定会来的」这些惹得他心里一阵躁怒的言词。
「对了,老板在吗?」忙着课业而辞掉工作的这段时间都没再回来,吴纪心里正想藉此也和老板叙叙旧。
然而,白染的面色却瞬间黑化,百分之百轻蔑值全开的恐怖眼神,正由上至下瞪着吴纪开口问:「你·想·干·麻。」
「我…我只是…」
「昨天是发薪日,老板现在还在腰痛。」全身发出强烈占有慾气场的白染,索性拒绝掉吴纪的会面要求,转身走进了内场。
吴纪困惑地站在柜台处,在怎麽也想不透「为何发薪日会和腰痛扯上关系」後,还是收起了传单,准备回他们的沙发区隔间。却在转身时,险些和正走向这来的旭撞上。
「班…班长,怎麽了?」
「替尊上来补点的。」
对喔,都忘了这个联谊的主人公。
吴纪熟悉地直接从柜台拿了张新的点菜板和笔,向旭问着:「要点什麽?」
「焦糖玛奇朵。」
「焦糖玛奇朵吗,我还以为尊上老师会是喜欢喝偏苦的咖啡呢。」吴纪一边自我喃喃,一边在单子上记下了点菜内容。而当他问了句「只要这样而已吗」并抬起头想进行确认时,却发现旭只是一直直盯着自己,让他忍不住疑惑了起来。
「你…」没事吧。旭开了口,却迟迟不说出下文。
在茉央出现时,他注意到了吴纪眼神中强忍着的一丝难过,但是在不能向人类释出善意的种族限制下,他说不出任何关心。而正是这点,让他内心莫名地焦躁了起来,并突然意味不明地接着说了:「…原来是双性恋。」
「双性恋?」
「她甩的,指的是你吧。」
「我…我是喜欢过茉央,但这应该是叫异性恋吧?」吴纪一脸尴尬地说着,他可不记得自己何时连同性也通吃了?
「异性恋?」旭一副不相信的轻眯起目眶,眼神再次变得鲜红发亮。他向吴纪踏前一步,以明显的身高差距,笼罩着他。「作为一个异性恋者,你知道自己在同性眼中是什麽样子吗。」
在旭的逼迫下,吴纪不禁跟着向後退步,直至背部抵上了柜台。见已无路可退,他也只能睁着困惑的圆润黑瞳,仰视着让他觉得恐怖的鲜红眼神,无措地发问:「什…什麽样子。」
一手搭上吴纪身後的柜台桌面,将他困制在自己眼前的范围,焦躁的感觉越发强烈,让旭忍不住低怒:「人类真是无知得令人火大。」
恐惧、生气或难过,这些出现在吴纪身上的负面心绪,总是能轻易引起旭的血性,诱唤着他内心的怪物。不自觉地,旭微张的半唇隐露出尖牙,目光也已经从原本的黑瞳,转向了右下白皙的侧颈。
现在,在他血意浓烈的视线里,只剩下肌肤表层隐约透着的青紫血管。
距离上次食血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根据妹妹设定的精灵生理需求,此时的旭,实际上已是饥渴难耐了。
「班…班长,等…你不会是想在这…」见到直往自己侧颈逼来的利牙,吴纪这才回过神。
本能的危险意识,让他下一秒马上将夹着点菜单的板子直接挡上旭的下脸,想阻止他噬红的侵袭。谁知,旭却伸手改捉上了他的手腕,渴望鲜血浸染的牙器转移目标,朝向他的手正准备一口咬下时,另一只突然出现的手,就这麽连同点菜单,直接握住了吴纪的手腕,并将他一把拉开。
「补点的单子收到了,餐点马上会替您送上,请回座。」
从吴纪手里拿起单子的白染,虽然口中是这样礼貌地说着,但眼神却明显透露了「马上给我滚回座位上」的信息。并在与旭眼神对上了一眼後,就回头继续将另一只手端着的装满甜点的托盘,送向对应的点餐桌号。
─得救了
虽然是觉得顿时松了口气,可是吴纪的胸口不知怎麽的,却还维持着紧张的燥热。他显些犹豫地瞄向旭,本以为会对上他凶恶的眼神,但却是目睹了他轻掐着自己喉咙,露出了一副压抑地痛苦模样。这是吴纪从未见过的,让他不禁着急了起来,赶忙问着:「班长,你…你怎麽了?」
「不关你的事。」勉强忍下喉咙撕扯般的痛,旭回复了平时的淡漠回答。
妹妹曾经说过,唯独食人类的鲜血能暂时抑制精灵丧心的狂暴杀性。
唯食人血,才能维持「人」性,这是上帝恶趣的讽刺。
「可…可是我…要是我不让你…」
不能食血,也不容许暴虐,吴纪未想过,旭竟是无时无刻都在压抑着难忍的痛苦。而作为现在唯一能够让他食血的人类,怎麽能说是与自己无关。
已经克制住血性的旭,盯着明明一副害怕模样,却还为了他心急着想喂血的吴纪,心里忍不住想「你是笨蛋吗」。
不过……这样的笨蛋,并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人类的模样。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旭再次拒绝了吴纪。「你并不是唯一的人类。」
「可是,老妹不是说亚娃只是人类的亚种,还不是真的人类吗。」吴纪困惑地回应。
「我指的不是亚娃,而是夏娃。」
「夏…夏娃?」吴纪顿时露出讶异的模样,但他随即想起了妹妹曾对他说过,新世纪当然还是会存在女性的人类,还说什麽未来人类总体的生理区分不会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会区分为「男人和腐人」,且男性在确认属性後又会怎麽在生理上转化为可生子的孕体等,这些让吴纪根本理解不能的奇想。不过,比起这些,现在他最想知道的还是……
「谁?」
眼神瞄了眼在店内角落的6号沙发区隔间,旭语带保留地说:「夏娃的选择关系着乐园的兴衰,你只需要知道,是四人中的其中一人。」
四人中的其中一人,是指胡桃、百樱、小鸠和茉央这四人,她们其中之一将会是新世纪的第一(腐)女人。
旭会对她们其中一人进行食血。想到这的吴纪,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紧。
原本以为,自己会希望要面临食血痛楚的这一人不是茉央,但吴纪却发现,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他心中想的却是希望这一人不是─
百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