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就是某种形式的爱情,」我又解开橡筋,小女孩用的发饰都用过了,我拿起一个雕有蝴蝶的银发夹,先结了两根细长的辫子,用发夹固定好,再收入她脑後的发髻:「初初,你知道忘忧药吧。妈妈……就是你的祖母,应该在你梦里跟你说过不少。」
她不语,盯着镜中的我,尽力记住我的五官、我脸部的所有细节,以及感受我双手滑过她头发时所为她带来的感觉。
「我们巫族人全是服过一次药,才能看透忘忧药的性质。服药前,就将它看成救命符、解脱的手段,刚服药那段日子是最快乐轻松,以为这样就能丢去忧愁。然而时日一长,几乎所有人也会後悔:忘忧药所剥夺的,不止是去爱人的能力,还有嫉妒、占有慾、贪求这种既负面,又在爱情中不可或缺的要素。我们不明白为什麽要『忠贞』,我们对於『爱』的概念,有些近似墨家的『兼爱』,无差等、无伦常、公正无私的大爱,听起来很是超脱,不是吗?」
「我听起来,觉得很不舒服。」
「是的,爱着每一个人,也就是变相说,没有人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如此一来,任何一个人伤害了你,你也不痛不痒。我们对任何人不会再有期望,也就不会受伤,换言之,我们也可以随意去背弃任何人——这是为了生存。忘忧药为了个体的存活,将种种自私的念头刻入每个族人血里,成为一种基因密码。我们一饮了自己的血,也就开始自我催眠,令祖先的记忆以我们的生命为载体,复活、延长。」
「那是不是说,所谓『忘忧药』,其实是没有药性,只是一种信念?」
我拿起最後一个头饰——与华初臾今日用的同款,但不是淡蓝色的,而是淡紫色的:「我说不清,可能是从小到大的一种潜移默化。长辈的教诲令我们自小深信忘忧药的效果,再加上一些连我妈妈也不可能知道的历史、秘密,总之结果是忘忧药,真的能令人去除深爱一个人、求之不得的那种痛苦,转化为另一种扭曲。跟你祖母所相信的不一样,我最近一直觉得,服用忘忧药的人才是真正的懦弱者,因为我们都没有自主的意识。我们依靠祖先一辈的教训,将成功或失败的责任丢到祖先身上,以『继承巫族命运』为籍口,去否定一切感情跟可能性。」
「只有逃兵才会服下忘忧药。而逃避爱情与现实的结局,理所当然,就只有以死亡作为惩罚。与其说忘忧药是一个『出路』,不如说是考验,我跟我妈妈都无法通过考验,注定将悲哀的命运传给後代。我活得不快乐,你跟须臾亦不快乐。」
「所以,初初,可以的话,我的遗愿就是你不服药。我觉得你比我更坚强,无论你爱不爱古清源,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这种痛苦的命运,到我这一代就算,等我死後,我的灵魂若残留於世上,我希望我能看到你跟须臾每一日都能够笑,然後能够找到你们所爱的人。对方爱不爱你们,并不是那麽重要,因为,只要能够找到一个让自己心甘情愿去爱、去付出的人,已经是一种幸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