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穿着件纯白色的宽松薄毛衣,下衬一条黑色的贴身薄裤,她倚着窗,依然架着那一副老套的黑框眼镜,盯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出神:「不是。我根本不愿意成为任何男人的东西,但祖母说,这是我的命,躲不过的。假如真的躲不过,那个人是清源又好,是别人也好,都没有分别。而且从半个月前那次开始,就注定不能回头了。」
她双手抚着平坦的肚皮,嘴角有一抹妩媚的笑意,但她还只是个初长成的女孩,看起来生起一种矛盾的美感:「我感觉到,『他』已经在这里。我很记得小时候被小源杯葛,我还很傻,不太明白发生什麽事。有几晚巫先生趁古清流先生去了外地公干,把我抱去他房里睡,他就跟我提起忘忧药的事。」
我彷佛在初初身上看见楚明特有的,那种冷艳、不把生命当成一回事的神情,她看向我,问:「芳姨,祖母说我这辈子过得特别苦、不顺心,是不是像爸爸那般喝了忘忧药,就能忘掉这辈子受过的苦楚,以後不再受伤了?不能够爱人,就是立於不败之地,哪怕日後小源怎样对待我,我也没感觉,不会再因为他骂我一句而委屈。不过,我希望忘忧药断在我这一代,我会在梦里跟祖母说,希望她能原谅我。」
初初皱紧眉头,说:「我本来是不打算要服忘忧药的,只是我知道巫先生……我爸爸,之所以苟且偷生,是为了等待我到了十六岁——正值他当年察觉到自己喜欢古清流先生的年纪,将药方传给我,若我不服药,就太对不起他为了巫家所受的屈辱。然而,我看着爸爸以及安小姐的命运,又知道祖母的事,就愈发感觉到,忘忧药只是一种完全自私利己的东西。会选择服药的人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对所爱之人付出真挚的爱情,只是为了一己好过、为了要向所爱之人报复,才选择遗忘,最後将这种沉重的、悲哀的命运压到後代身上。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父爱、母爱,但我不怪他们,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取而代之的是,我不想再控制我後代的命运。我会做一个负责任的妈妈,将我仅有的爱与感情都给这个孩子,我要他无忧无虑地长大,我要他做一个普通、单纯的孩子,要天天让他撒娇,要将最好的奉献给他。等他长大,我再去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自杀,把药方、匕首带在身上,决不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屍体。」
初初说罢,上前来牵着我的手,这个女娃不知不觉已长得跟我一样高了,她笑得很甜净、天真,我很少看见她露出这样坦率的表情,因为她早已习惯时刻戴上冷漠的面具,即使对着清源——这个与她亲密如斯的男子——她还是一副木然的表情。
「芳姨,我们这一支巫族,就断在我这代好了。我希望你能看着我的孩子长大,让他在亲情之下,幸福地成长,决不让他过早知道什麽是痛苦、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