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憂 — 43

我从来不恨,只是可惜华须臾跟我明明是相依为命的,却始终不能亲腻共处。我们住在同一座楼,受着工人的白眼,感受在古家当食客的暧昧——我们是身份不明的两个孩子,不应该留在古家的。华须臾倒宁愿自小出国,省得在这里献世,他不再是那个闹别扭、缠着父亲要吃好东西的天真孩子,如今长成一个酷似祖母、终日愁眉深锁、愤世嫉俗的少年,学业天分高明,只为着要尽快离开古家。

而我有意无意地打扮得像我母亲一样: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蓄着及腰的长发,把最老气而宽松的衣服穿到身上。每次照镜子,便幻想自己这张脸庞就是我母亲的脸,也就在这些时候,才能见到母亲。

母亲又好,父亲又好,我从来没怨过他们。父母的责任只是带我来到这世界,教我好去吃香喝辣、在七情六慾里打滚,因而他们即使没能伴我成长,我也无可奈何,只是有时听到工人的流言蜚语或古清源的单单打打,心有戚戚然。

他们说,巫先生是个屁精。他之所以能进驻古家,地位形同长媳,只因雌伏於古先生身下,服待得他舒舒服服,才让古先生同意养我和华须臾。是何时开始?人心是何时开始生变?听说,以往巫先生也在古家长大,许多工人把他看作半个亲儿子,可现在他活得如此不光彩,成为别人口中的兔二爷。而古清源,我们年幼时曾是如此亲密的伙伴,可自从七岁那年,他意外碰见巫先生与古先生间的情事,知道他们有非比寻常的关系,就觉得他们在道德上肮脏。

而我是巫先生的女儿,古清源便日渐疏远我。巫先生观察到这事,趁着某次古先生因工干出国,把我唤到他的睡房去,抱着我睡了一晚。他一声声地叫我初初,他说他对不起我,他说他没能为我找回妈妈,他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说古清流在他面前死了一次、无法承受再次失去他,所以他必须留在古家。

「爸爸,你真的爱古清流吗?」我眷恋着父亲的怀抱,激动得热泪盈眶。那年我也七岁,在古家住了四年,原以为世上没有更难受的事了,不料还有眼泪可以掉。

巫先生没有回答,却反问我:「初初,被小源疏远了,你觉得很难过吗?」

那种难过,直要把我的心剖出来,用刀在上头扎上无数个孔洞。古清源的事,我从来没有在梦中看过,我所知的无非全是祖母在梦里告诉我的事,大多有关古先生、巫先生或我母亲,别的我一无所知。

「小源以後会让你更加难过,可是初初,别担心,你之後就不再难过。」

那时,我听不明巫先生的言下之意。现在,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忘忧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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