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憂 — 41

听说,上一代人的悲剧必然会发生在下一代人身上,不幸的家传之宝代代相传,直至血脉断在某一代,方能安息。我们的家族大抵有精神病的基因,每一代人都是痴情与绝情的混合体,极与极,没有调和的中间位置。

前两年,古清流先生的前妻,安解语小姐——也就是我祖母朋友的女儿——用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腹部,打算效法日本式的切腹仪式,还是穿着一套白色雪纺长裙,她十二岁的儿子安慧宇挨坐在房门边的墙壁,无动於衷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安小姐要以刀刃横切腹部时,她的男伴凌沧然先生破门而入,绑起她双手,命令儿子报警,安小姐在私家医院接受最完善的护理,也经过了两个月才复原。

由於我父亲巫先生跟安小姐有几分投契,又系出同族,私下我也不时跟安小姐见面,便知道她母亲的事。我对於安小姐自杀的事毫不意外,意外的是凌先生原来从未信任过安小姐的承诺,在屋里布下数不清的摄录机,长期监控,因而及时阻止了她。

古家上下均庆幸安小姐未有出事,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悲剧中的喜剧,并觉安慧宇可怜不已,这麽年幼就留下童年阴影。华须臾跟他们的看法相似,我没说一句话,心里有不少想法。

这无疑是一个悲剧:安小姐身为巫族人而无法履行使命,是个失败者;安慧宇得不到一次完整的启蒙,这使他不足以跨过门槛成为我们族人,是为不祥;且安小姐所生下的另一个女儿,全无巫族人的特质,也就是说安小姐所属的那个家族,荣耀与历史全然断送於她这不孝之人手中。听说,安小姐在出院後又试图以玻璃片割腕——匕首及药方被凌先生没收了——她已失了常人的判断力,只一心求死,结果还是死不去,让凌先生禁足在近郊一间私人别墅,没多久又传出怀孕的消息。我有预感,此後怕是再没有机会见到安小姐和她那对漂亮的儿女了。

巫先生的想法如何,我不太清楚。我们每个月只有两次见面——再忙也好,古家人总会每半个月抽一个晚上,全家人同席吃饭。我与华须臾平日住在古家最边缘的房子,除了芳姨跟其他工人会来看我们,我们很少主动找其他古家人,这每个月两次的晚饭聚会,也是在古老爷要求下才勉强出席。

我们是古先生心内的两根刺,是以他每看见我们,那张高贵的脸庞总是冷若冰霜,那双绿眼像琉璃珠子,在我俩身上打转一回又别开去,往往使我们低下头。他的眼光,像雨天後巷的水管那麽阴湿。

安小姐是少数关怀我们兄妹的人,就曾跟我们说过当年事。巫先生出走古家六年後,重遇古先生,某天带了我们兄妹来到古家,此後我们三人再也没能逃出过这间大宅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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