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很多事都不是凡人所能控制,而我族能有一道伟大的药方,去抑制我们脆弱又贪婪的心,经已比许多人来得幸运。
我不知道我为什麽会说那句话。或许是平安夜使我记起太多关於我母亲的事,不找一点事去让自己忙、父散注意力,我的心就难受得不行,或者就要懦弱地落泪了,而那不是我母亲所乐见的事。我不能背弃我最爱的人的意愿,尤其是,我由她带来这个花花世界。
古家就是在那天知道我很有煮食天份,而煮食也成为我放任自己悲伤、怀念我母亲的唯一方法。握菜刀、切肉、熬汤、炒菜,以至是用电饭煲,我每做一项,耳边就传来我母亲清冷却细致的叮嘱。我煮了一道又一道菜,就此一遍遍重温着十四年仅有的回忆,听起来是很长的一段,但跟一般人的寿命相比,是那麽的仓卒。
古清流见我这同年人晓得那麽多花款的家常菜——事实上古家的,圣诞派对容不下这些家常菜,只是古夫人心善,看我难得肯说话了,就吩咐其他工人不要干涉我的行动,我要用什麽食材都可以随便用——他一脸崇拜,双眼闪烁,眼光来回於我的脸庞跟镬,那种聚精会神的眼光看得我好不自在。
「你为什麽会做那麽多?」
「母亲是独力养大我的,她要去工作。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我很早就开始负责做饭了。」
「可是她扔下你,你不怨吗?」
「那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
我拿起一碟炸得金香脆口的可乐饼跟一柄胶叉:「你要试吃吗?」
古清流吃了一块可乐饼,又嚐遍我其他菜式,那年圣诞派对由其他大厨子做的菜,他一概没有吃。他别的世家朋友起初鄙弃我所做的菜,我就跟古清流坐到最偏僻的角落分吃,他吃得多、我吃得少,後来小菜的气味吸引了他们过来,他们大言不惭地说:「就嚐一下穷酸人家的菜式有多难吃!」後来他们吃了一口就坐下来,那五六个少爷千金跟古清流抢吃,一阵风卷残云後,只余下几个泛着油光的空盘子,他们叫我再做,我摇摇头,挨着墙壁、屈膝抱腿而坐,一整晚都没再说话。那些身世比我显赫的同辈人问我这道菜是什麽、那道菜是怎样做,我放过这一个在一般人眼中极难得、高攀权贵的机会,一整晚没再出声。
我族素来如此,率性而为,我行我素。我离开了厨房、放下了厨具,就不想再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出来,所以,我不说。直到翌年的平安夜,古清流又央我做菜,我故且做了几道,那班世家子弟小姐过来吃,才真正相识。
今年的平安夜是我多年来最期待的,因为这大概是我在古家度过的最後一个平安夜跟生日,格外有兴致开发新菜式。可是那天下午刚在厨房准备食材,古清流就把我抓走,去了他房间试穿衣服——一黑西装连西裤跟马甲,内衬雪白的衬衣跟酒红色领带,还有一对黑色皮鞋,都是特别订做的,他说两天前才送到。我来来去去只有一套现成灰色西装,都是古家有饮宴是才不得不穿的,我又不够细心,买得松身了,故此我从未穿过合身的西装。
我想起半个月前,古夫人叫了一个裁缝回来,为她度身订制礼服跟旗袍。这裁缝先生姓薛,十多年来为古夫人做过无数辑宴会用或家用的旗袍了,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古夫人见我在家,把我叫过来就要薛先生为我度身,我推却说:「又不是要做衣服,干嘛度身?」古夫人说:「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到,乾脆送你一套衣服。」
我族以外的女人最爱记挂这些无关重要的纪念日,我母亲就从来没让我为她庆祝过生日,而我特别趁我生日时做菜,只为表达对於我母亲的感激,既然人都不在,我就再也没有庆祝的理由了。古夫人却记住我的生日,十年来风雨不改,送过我各种实用品,甚至有年为我约了几位老师傅,让我亲自向他们请教烹饪之事。
今年我不以为意,没想到这西装的料子跟款式原来都是古清流挑的,钱当然也是他出的。他就好似一个婢女般侍候我穿衣服,待一切穿好,他扣上西装外套的钮扣,束得我腰一紧,使我拘谨起来。他退後,啧啧有声的绕着我行了一圈,审视我穿上他所规定的衣装後的模样,他过来两手环着我的腰,比我略矮几公分的他靠着我厚实的肩,他笑着说:「我亲手为你穿的,也由我今晚亲手为你解下来。」
若是往时的我,再是木讷也会脸红,可现在一听,就令我想起小孩子玩洋娃娃游戏,我不太认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然後轮到他换衣服。他穿的西装外套跟我同款,只是因为是休闲版西装,较轻盈、肩膀位的垫亦较薄,内衬酒红色衬衣,开了头三颗钮扣,映得那身白人血统特有的象牙色皮肤很细致,配上棕色腰带、蓝色摺脚牛仔裤跟浅棕色布鞋,看起来随性而不拘礼节。
「有留意到吗?我们的西装同款,我的衬衣跟你的同色。」他嫌刚才的领带结得不够端正,又为我打领带。我是看出这两点,点头笑说:「你穿酒红色顶好看的,皮肤白。」
他打领带的手势很纯熟,基本上一直盯着我的脸,等我再说什麽,但我只是回视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