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憂 — 15

但我的心跳得很急,事後才发觉那是种愤怒,那天驾车回家路上没有出车祸,算幸运了。那个女郎是他当时的女友,打得火热,正好她突击上古清流的公司看望他,两个年轻男女情到浓时就做起来。定是他女友进房後忘了锁门,而古清流的秘书先前在古家的饮宴场合见过我,知道我是熟人,就没有事先向古清流通报便放我进去。

我倒不知那女郎跟他一起多久。事後古清流没在我面前提起这事,但我再不肯去他工作的地方。那时的自己比芳姨更胆小,只想眼不见为净,捂着耳朵不听,蒙着双眼不见,就以为事情没有发生,古清流最爱的是我。

现在古清流不在子公司工作。他私生活混乱归混乱,也是个工作狂,眼光独到,把那家新成立的子公司搞得风生水起,做成几笔大生意,大半年前就被调回古家名下的总公司做事,自那以後他更少回家。

我和古清流都有对方房间的钥匙。他不回家,我有时会睡在他床上,盖着有他气味的被子,幻想他在我身边,想做个好梦。这种愚蠢又寂寞的晚上,一个月里有十天左右。间中他早上回来见到我在,就捏着我的鼻头、捏到我吸不到气,被逼醒来,看见他那沐浴在清晨阳光的脸庞,在我面前的他总是笑得很纯,让我怀念起我们未有身体关系时的日子,很简单,做过很多傻事,回想起来又那麽津津有味。然後他调戏我,说:「就那麽挂念我吗?又来睡我的床。」

我不会答,除了「是」之外,我又能说什麽?我只会轻轻拉过他的手,贴着我的脸颊,感受他微凉修长的手指,跟掌心的温度,我闭上眼,幻想他昨晚一直都在,现在他比我先醒来,就来叫我起床。

直至一个多月前的一晚,我在古清流的床上梦见我母亲。梦中,正是我母亲死在我面前的那天。她穿着一套纯白色的背心裙,一朵大血花在他侧腰绽放,如妖冶鲜红的彼岸花,滴出同色的花蜜,点滴落到地板,汇成一条小河,俄成一潭小小的血池。我看我母亲的脸还那麽艳丽——她死时还未过三十四岁的生日——就是缺了妆容,便以食指蘸了地板的血,涂上她的唇。

我母亲在死时美得像昙花,一瞬绽放出最美艳的姿态,又於下一刻凋零,成了世人唾弃残花败柳,却让我如此怜惜与敬畏。

梦中的我母亲却忍着伤,抚摸着少年时的我的脸,问:「你找到你最爱的人了麽?」

「我想我找到了,母亲。」

「他爱你吗?」

「不。」

我母亲以湿润的唇在我左胸口处吻了一下,衣服上有一个圆圆的红唇印,凄艳让我不忍一视,她乏力地偎着我的肩膀,安心地笑:「果然是最爱的儿子,你继承了我族的命运。你还要我等你多久?」

我醒来,一脸泪水,入目是古清流忧思满布的脸。他还穿着昨天早上出门的衣服,一见我醒来就拥着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如果那天,他身上没有那兰花味的香水,或许我就不愿意这麽早下去陪我母亲——一旦制药,便意味着一只脚跨入棺材,因为药会激发出我族人诞生後代的慾望。别人生了儿女是欢喜的,是会想像儿女如何成龙成凤、孝敬父母,而我族是从儿女身上看见解脱,那自是另一种超然之喜。

口口声声说爱古清流,说不定早就心生怨恨,使我母亲魂魄入梦,催促我放弃他,早些下来孝顺她。人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不能放在我族身上。我们巫族除了有世传的忘忧药方,本来还有各种复杂巫术,只是我母亲这分支并不显赫,只继承最基本的药方。因而我族人生来有灵力,不管生前死後,也能入别人的梦。若无人入梦,则视乎个人灵力强弱,强者能作预知梦或看见前世,弱者大多一夜无梦。我正是灵力弱的人,故此不受梦境所困,睡五六小时就抵了一般人的八小时。

我已记不起对上一次作梦是何时,因此,一个多月前的梦,是我母亲让我看的。

很久以前,我想过让古清流成为我最爱的人,可是不知何时我失望了,我排斥,我怨自己的愚蠢,我爱着他又宁愿从来没有爱过,故此,我母亲仍然是我最爱的人。

我听了我最爱之人的吩咐,制药,忘忧。芳姨知道一切,包括我的梦,她问我:「你後悔生为巫家人吗?」

「那是我最幸福的一件事。要是没有药,我这生都要受爱情折磨。反正得不到,还是及早忘怀——在我仍然爱着他的时候,就忘了他。」

我的想法,至今一样。

药大抵生效了,我不怕死亡,我不再恨古清流,我的心好似风一样自由,吹到哪个角落都能快活,最近唯一烦的事,就是古清流有太多时间留在家里:他每晚都在古家里睡,就是有三晚不在家,也是因为陪同古老爷赴台湾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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