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是个压力很大的工作,老实说,我并不喜欢。我之所以会成为外科医生,是因为大家都认为我应该成为一名医生。
我总是在符合别人的期待,当惯了标准模范生後,就失去了坚持自我的勇气,这样的日子会过得很平顺,但不快乐,时间久了,就会忘记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对於现实,我所能做的一点小小的反抗,就是在不工作的休假日,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一个人在城市与城市间闲荡。
我习惯买一张区间车票,随意挑选其中一个小站,找愿意和我说话,不把我当疯女人看的当地居民聊天。不过更多时候,我其实是窝在车站附近的书店或巷弄间的咖啡茶馆耗上一天。
这天,我搭上了区间车,脑中直觉是往家乡的方向去,车子在一个新落成的小站停了下来,门逼逼几声朝两旁打开。
我来到火车站,跳上了区间车,列车在高铁新站停了下来,门逼逼几声朝两旁打开,我举目往外瞧。
一切就像是命运安排好的玩笑似,我的视线不知不觉被眼前拖着行李箱的高大身影吸引,说不上来为什麽,我的目光在男子上车後,就失了控制,净往他那方向飘过去。我很希望他能转身找个座位坐下,如此我可以看清他的模样,以对应在记忆中逐渐浮现的影像。
车上明明没什麽人,空位子到处都是,他却宁可站着左摇右晃。
不过,他也不是从头到尾都背着我,有时列车的摇晃会让我见到他的侧脸轮廓,这时,我的心会不自觉地用力撞击胸口,那种感觉有点类似被小皮球砸中,不至於受伤,却痛痛麻麻的。
和记忆中的影像交叠,眼前的男子多了几分成熟,我甚至隐隐约约见到了他眼角的细纹,虽然不很明显,却让人无法忽视那些岁月添上的痕迹。
列车到了C市站时,男子原先只是盯着车外看,半晌,却突然提起行李箱下了车,他的举措让一直观察他的我吓了一跳。
心里面开始交战。
跟上去!他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别理他!他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此时,提醒列车即将启动的铃声猛然响起,中断了紊乱的思绪,我下意识飞奔下车,而几乎是在我踏上月台瞬间,身後的车门便碰的一声关上。如果我再慢一步,恐怕大衣的下摆就会给车门牢牢夹住。
接着,我着了魔似的,追逐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背影,见他坐上计程车,我也拦了辆计程车,莫名其妙地跟随在後。
当计程车在街头奔驰时,所有的年少记忆都被无端勾起,窗外的景致越熟悉,我的心就跳得越快。
当前头的车辆停了下来,我整个人就像被横天劈下的雷电击中,惊愕得几乎失言。
「小姐,你也要在这里下车吗?」
司机连问了三遍,才把我问醒。
「喔!对!」我胡乱给钱、下车。车子开走後,我盯着眼前的背影,以及背影深後的红墙,心中百味杂陈。
这是我的母校,我从这里毕业,虽然我只是个转学生,然而短短一年半,在这里遇见的人、发生的事,却贯穿了我一生的记忆。
他为什麽来这里?难道,他也还没忘?没忘了十多年前那个女孩?
我在他身後站了好久,突然不知哪来一股勇气,轻声启口。
「徐向南。」
眼前的男子稍微一个震颤,接着缓缓转身。
错不了了!虽然和记忆中的他有那麽一点差距,但那双漂亮却忧郁的眼睛骗不了人。
幻想过难以数计、各式各样的重逢情形,然而,当他千真万确地站在我面前,我却如瞬间急冻似地,整个人僵愣在原地,若非眼周热暖暖地盈满泪水,我真要以为自己变成冰块了。
没想到,会是这般戏剧性的重逢,重逢在我们的开始!
在我以为我们就要这样对看到地老天荒时,徐向南放开握在手中的行李手把,一步步朝我走来。
「不是要你把我忘了吗?」
这是他阔别十多年後给我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点,也沧桑了些。
「你不也没忘?」我反问。
「忘不了。」他摇头,眼睛依旧牢牢地盯着我。
岁月果然让人成长,他不再说谎。倒是我,还想假装,我用力微笑,故作镇定,然而,嘴角是笑,眼眶却失去了乘载能力,无端让泪滴成串坠落,击碎了伪装。
不是梦吧。
「你结婚了?」他皱起眉眼,视线落在我举起拭泪的左手上,那灿亮亮的晶莹在阳光下闪动着。
我慌忙落下手,下意识藏住。
怎麽就这麽刚好,被何磊硬是套上,然後便遇上了他。
何磊的话,不期然地冲向脑袋︰「人还是要活在现实里,知道吗?」
我赶紧拔下戒指随意丢进包包里,慌忙地朝徐向南摇头。
徐向南没再追问,他只是转过身,轻轻说道︰「庆猜下,我们去吃豆花吧。」
那些青春岁月里,最甜蜜的一句话。
难得,他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