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翰!有空把房间扫一扫!你看你的地板有多久没有擦了?别老是都依赖我!要知道我每天工作回来都已经很累了,还要帮你们做牛做马的,你以为家里真的有个台佣啊?」
「喔……。」
在老妈的机关枪放送之下,我飞也似的逃进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有点乱又不会太乱的状况,以及地板上那些已经不能用视而不见来逃避的垃圾……好吧,也是时候该清理一下了。
要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这可是我个人行事的宗旨。
拿起了扫把,弄湿了抹布,挽起了袖子;在这已经入冬的时刻还真的有点冷啊……我开始了一场三坪大的作战。
没扫还好,一扫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垃圾没有清完;特别是看到桌底角落出现了一些褐色椭圆状的不明物体时……我相当果断的直接把所有东西搬出来大扫特扫一番!
我可不想要睡一睡嘴里突然有啥不明物体飞进来,牙齿一咬汁液四溢,嘎碰脆,鸡肉味!
……不行,光是想想都觉得胃部在隐隐抽筋。
抹去额头的汗水,我努力的把已经放到生灰的书本、柜子全部搬开来,顺便把那些大概有生之年都不会想要再重看的书本让它变成资源回收的一部份去;一边翻着,过去的那些记忆似乎随着翻动当中又重新浮上心头……。
这是电玩杂志里面的游戏攻略,以前破游戏的时候,官方贵得要死又缺一堆,还是靠它一路带我破到隐藏结局的;可惜,游戏公司关了,续作大概连请子孙烧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这是买限量版游戏送的一些文具组合,除了笔记本被我拿来写一些英文单字之外,其他可都完好如初呢!当初是因为舍不得,不过现在都高中了,也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去用这些铅笔了……
没想到我还有留这些原声带啊?在以前网路还没有这麽发达的时候,我可是靠租的才把全集看完的,现在都还记得里面的歌曲是怎麽唱的;不过现在大概都是网路上搞定就好了,反而没有以前这麽印象深刻了……
坐在地板上,一边怀念着自己过去的时光,从一个泛黄的资料夹中,一本粉色的笔记本掉了出来。
怪了,这颜色摆明不是我会用的东西,哪来的?疑惑着,我把笔记本翻开,娟秀的字迹与页脚下写着的名字,在我胸口狠狠的打了一下。
「原来,还留着啊……」
内容很单纯,就是一年前升学时在补习班抄的笔记而已;甚至这些东西还都是从我手中转录过去,因为是我借别人抄的啊。
为什麽会在我的书包里面?为什麽那时候会这样?许多的疑问,随着他的出现又重新浮了上来,只是我也很清楚,这些问题永远都没有解答的一天就是。
还记得,那是一年以前吧?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国三生,在升学的压力下努力追求分数,为了只有考上好学校才有更好的未来而努力着。
迷惘的国三生……
戴着耳机,靠在捷运车厢中间的杆子上,深的随着捷运的晃动而摆动着,在人群中偷着一点点睡眠的时间。耳旁放着大家说英语的课文内容,脑中不断地想着明天要考啥,距离模拟考还有多少时间。
这,大概就是国三生应该有的姿态吧?
「台北车站到了,台北车站到了,要转搭其他线的旅客,请在本站换车。」
撑开了沉重的眼皮,我把过重如同流星锤一样的书包用力的绑在身上,任凭自己被人群的潮流冲出车厢。举目所见,尽是不同颜色的国中制服,几乎占了人流的三分之一;相同的,是蹒跚的步伐以及难以掩饰的疲惫。
我抬头看了一下时钟:六点十分,离上课还有五十分钟;一意识到这点,我立刻放慢了脚步,弯着腰驼着背,与身旁匆忙的行人完全不一样的,漫步在人群拥挤的台北车站中。
明明已经冬天了,车站内壅挤的人群还是让人感觉到一阵阵热风扑面而来,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是不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这麽急忙的走在路上呢?在身体的疲累与呼吸的不顺畅当中拉锯着,我还是选择慢慢走,享受这片刻的懒散。等等开始上课可就没有这种余裕了……
车厢内,大厅哩,墙壁上,柱子旁,到处可以看到各大补习班张贴的精美广告,一个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女生与褐色制服的男生,现身说法,说明补习班在他们成功的道路上面有着多麽重要的地位;同时,也在督促着考生们:这,才是你们未来应该有的样子,成功者应该有的姿态。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老妈才会特别花钱让我大老远跑来台北市这边上传说中的全科班。
毕竟,作为变态老哥的弟弟,再怎样也不能输太多不是?
老妈期望的眼神,就是这麽说的。
「所以我才会在这边啊……」
伸手一匙,一口吞下除了油味之外没有其他味道的炒饭,看着旁边只啃了两三口的鸡排……实在是鼓不起勇气继续吃下去,总觉得下一口大概就会全部贡献出来了。勉强用店里的红茶来冲淡满口的油味,我的舌头除了淡淡的甜味之外,完全感觉不到「茶」的存在。
算了,有饱就好,别在意这麽多了。
走在俗称为「喷街」的小巷中,汹涌的人潮与黑黑脏脏的环境似乎不构成冲突。反正,时间至上,至於啥营养健康环保之类的就通通别管了,国三生没有这麽奢侈的时间慢慢来。
走入补习班中,入口处的标题以红字白底硬生生卡入我的眼中:
今天你以OO为荣,明日我们以你为荣。
下面还附加一堆着名学长姐与补习班主任的合照,当然,清一色的都是绿跟褐就是,难道就没有其他颜色存在了吗?
我一边腹诽着,一边穿过只有两人并肩宽的走道,来到了呈现阶梯状,冷气早已开到至极凉的教室里面,教室最後面的导师正在进行点名与讲义的工作,不过他到底是谁又要干嘛对我来说没有啥意义,早一点到教室来占位子才比较重要。
在教室最右边从後面数来第三排的位子,是我这段时间发现最棒的座位,不在风口下,又有墙壁可以靠,加上又是两人座,运气好的话一人独享绝对不是问题。我连忙走到座位上面,大剌剌的把书包丢在旁边的位子上。
冷风随着学生的走动吹入了我的领口,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学校薄到不行的外套实在没啥实质效果……算了,聊胜於无吧。我把拉链拉起努力的把领口部分塞紧,好歹减少了一点冷的感觉。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的时间,睡吧睡吧,好歹捕一点眠回来吧……虽然旁边开始吵了起来,依然无法影响我入梦的速度,上课一整天了真的累坏了。
六点三十分,随着授课老师进来,教室嘈杂的声音终於压抑下来。两百人涌进教室之後,让人感觉到寒冷的冷气也无法发挥作用,数量众多的二氧化碳让人昏昏欲睡,距离黑板遥远的位子更是挑战学生眼力的极限;授课老师也没闲功夫顾及所有人的状况,在偌大的黑板上振笔疾书,稍有闪神,黑板上的笔记立刻就换成下一个范围的东西,连想要挽回都没有办法。
我拿着笔,努力的追着授课老师的速度,在笔记本上面疯狂的抄写着。听不懂,不了解没有关系,反正回家多看几次,背了就是多分,也总好过没有抄到,今天等於就是白费工夫了。
不妙,好想睡啊……这样下去不行!我用力地朝着自己的大腿捏了下去,疼痛让我稍稍恢复了意识,抬头一看,老师已经讲到最後一个部份了,再不快点恐怕笔记就要被擦掉了!
孤身一人过来,可没同学朋友可以靠,除了自己咬牙硬拚,也没啥方法了。
上课一小时後,老师终於进入例行性的废话时间,对於他们来说这是让学生苏醒,也让课堂气氛稍稍轻松的时刻,不可讳言,这个老师的废话比起课堂有趣多了,尽管颜色实在有够分明,至少可以让我把前面的笔记再跑一下,以免抄错还不知道。
至於他在说啥?管他的。
再次确认笔记没有问题,我头靠着墙,懒懒的环顾着整个课堂的状况,这是我每次补习生活当中最喜欢做的事情了。
班上的学生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真的来读书的。无论老师说啥,对他们来说都是金言玉律,通常坐在最前面一排,是授课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根据我无聊统计,前面会挂掉的机率低於两成,那挂掉的人?大多是太晚来没位子坐的那种。
第二,过来交朋友的。不算喜欢读书,也不算随波逐流,基本上同学觉得不错就一起被拉过来了。要认真的时候是很认真,要很混的时间,低着头在下面弄啥我也不知道,这群是最後面的大学生导师最常盯的人,稍微压一下就会专心的那种。
第三,到底来干嘛的。迟到,早退,不会造成班上秩序混乱,但也绝对不会看到他们在读书,总是有接不完的line,聊不完的天,一到上课就睡死,一到下课就跑得不见人影。他们到底来做啥的?其实我一直都挺纳闷的就是……
嗯,看来老师的废话说得差不多了,该是时候来继续赶着写笔记了。我挽起袖子,转动着脖子,准备下一场奋战到来;一旁被我占据的位子,桌面突然被敲了两下,我冷着脸转过头去。
没看过的女生,不熟悉的制服,大概是因为赶着过来的关系,有烫染过的卷发呈现一种蓬松杂乱的状况,有着单眼皮的她看起来像是没睡饱的样子,她对着我点点头,低声对我说道:
「对不起,我可以坐这边吗?」
靠!运气很差。
坐在这里就是会有这种人突然闯进来的意外存在,教室位子似乎也满得差不多了……没啥可以说了。
我点点头,翻开笔记,眼睛紧紧盯着授课老师,下一刻的笔记又开始疯狂跑了,我把全部的精神放在黑板上面,才没多余的时间去管隔壁到底来了啥阿猫阿狗。
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不是?
初唐四杰唐宋八大家古文运动婉约派豪放派山水诗人田园诗人诗圣诗仙师诗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脑袋几乎完全被笔记给占满了,抄!抄!抄!把这些东西狠狠灌进自己的脑袋,感觉到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痛,好像整个脑子快爆炸一样……就在这种超速运转的状态下,我的桌子又被敲了两下,就像飙车突然遇到警察临检一样,硬生生地被打断!我红着眼,恶狠狠的朝着隔壁的不速之客瞪了下去。
隔壁的不速之客,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对我说道:
「那……那个,我可以跟你借一下笔记吗?前面的我没有抄到……」
虽然我不是跟女孩子说话就会脸红的那种纯情系,但是跟陌生人交谈真的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特别又是传说中的三宝……算了,是女孩子,我似乎天生对女孩子的包容度就比较高,我把头转了回来,低声回道:
「等等下课再借,我现在在用。」
说完,我也没多理她,继续飙笔记,才这样回一下就让我有三行赶不上了,这老师是忙着赶火车不成。
下课的铃声响起,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头顺势向下降落,再不让我休息一下我就撑不住了……笔记一推,用力一趴,呼呼大睡个十分钟我也爽。朦胧之中,似乎听到隔壁传来小小的道谢声,我挥挥手,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最後的下课钟声响起,授课老师马不停蹄的走出教室,留下归心似箭的我们与台上不知道又在放送啥鬼的大学生导师。我不断甩着发疼的右手,吹着满是手汗的手心,抄了这麽久的书,字没好看到哪去,反而往微雕工程发展去了,也许以後没饭可吃了我可以去干这行喔……我的桌子,被第三次敲响了。
又是你啊!
「这个,我可以借吗?」
我瞄了一下女孩桌面上的笔记本,字体比我好看上百倍,可是你连第一页都没有抄完是怎样……想想明天好像没有课要用到,但是我又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如果把我的笔记干走不还怎麽办?一面想着,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女孩连忙说道:
「明天,我还会过来!所以……」
……好吧。我点点头,抓起书包要挤入汹涌的回家大军当中。
女孩敲了敲桌面,对着我露齿微笑;我点点头,头也不回的挤入人群当中。
她怎麽知道我在想啥的?嗯……笑起来还算好看啦。明天又不一定可以抢到那个位子,如果说跑到其他位子怎麽办?
坐在回家的捷运上,我第一次脑中不是明天要考啥,回家要复习啥之类的。
不过,还是很麻烦啊……下次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好了。
隔天晚上,在我不断打着呵欠走入教室的时候,我在同一个位子看到了她。这一次,她竟然比我早到,而且跟昨天一样的占好位子,对着我挥手喊道:
「这边这边!」
我说小姐,你的行动力也太强了点吧……
我叹口气走到靠墙的位子坐了下来,她把昨天借的笔记放在桌上,对我点头:
「谢谢,我昨天回家抄完了。」
我面无表情的把笔记本收了回来,从书包里把另一本放在她的桌上,倒头就睡。
「上课还我,等等我要用。」
我可以想像,她现在的表情,应该跟我昨天回家的时候,一模一样吧?
等等!我这麽做的话,好像会给自己继续添麻烦的样子?
算了算了,好累……先睡好了……
一分钟後,当我的桌子又被敲响时,我深深的感受到男人的直觉也是很灵的。
我毕生最恨的一件事情,就是我即将要入睡的时候,有人把我弄醒了!我带着满腹的起床气,用着我能够喊出最低沉可怕的声音,对着隔壁瞪了下去。
「干嘛?」
女孩露出无辜的笑脸说道:
「快要上课了,我先叫你起来。」
快上课?我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明明就还有十分钟!莫名其妙!我立刻不给脸的趴了下去,十分钟也是睡,不可以浪费时间……下一秒,桌子又被敲响了。
「我说你……等等上课我要拿回来,不现在抄再干嘛?」
女孩这次完全不掩饰她戏谑的表情,两手撑在桌子上,笑着说道:
「今天回家再跟你借就好啦。」
……你是吃我够够就是了?
被她这样一吵,想睡的感觉都没了。我伸了一个大懒腰,无奈的对她说道:
「所以你现在是很无聊就对了?不找个人吵吵会痒对吧?」
女孩趴在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轻轻的说道:
「你,觉,得,呢?」
我用力的把笔记本从她的双臂下抽了回来。
「不抄还我。」
女孩惊呼了一声,用力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这女的是哪里怪怪的?
我集中精神想要稍微复习一下昨天的东西,隔壁投射来灼灼的目光让我全身上下超级不对劲!叹口气,我放下笔记本,看着趴在桌面上,认真地看着我的女孩;她指着自己的左脸颊笑了笑,我马上开始全脸摸索着。
「没东西啊?」
女孩伸手在我的唇角一抹,一颗饭粒黏在她的指尖。
刹时间,我们两个的目光集中在那颗饭粒之上。
她对着我笑,笑得我心慌。
可恶,今天怎麽冷气一点都不强!好热啊……
「你在期待什麽吗?」
「完全没有!」
上课钟声这时候终於响了起来!我咳了咳,把一片狼藉的桌面整理乾净,闭上眼睛调整情绪,以免等等上课状况会越来越糟……奇怪了,以我的个性怎麽会这麽容易就在外人面前现出真面目?而且还没啥排斥的感觉?
在熟悉的皮鞋声响起时,我又重新回到了一贯的讲光抄模式;而身旁的女孩也收敛了表情,桌上一个大得可怕得铅笔袋,以及一本粉白色的笔记本。这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如果她还是之前那样,感觉会很差的……
发现我正在注视她,女孩对着我眨眨眼,转头看着开始被粉笔字迹填满的黑板;抓抓脸,我拿起笔火速的跟上了老师的步骤。
今天上课的感觉没有之前那麽的沈重,总觉得有点开心的感觉……为什麽?
例行的废话时间又开始了,我刚呼出一口气,桌上的笔记本立刻被某人抢了过去,我还不意外的翻了翻白眼,看到女孩从笔记本後面撕了一张纸下来,上面写着与笔记本的字迹完全不同的潦草字体。
还好吗?觉得你今天精神很差……是因为我吵你的关系?
你还有自知之明啊,小姐……我忍住白眼以对的冲动,违背良心的在下面这样回:
没,平常就睡不好了,不全是你的错。
但是有「很大一部份」跟你有关系就对了;带着十足的恶意把纸条传了过去,果然得到她飞快画了一个挥舞着拳头的火柴人。啧,还不算太笨嘛……
歪着头看她目前抄笔记的进度……我有一种想从她头狠狠尻下去的冲动!就已经时间不够了,你还给我拿七色笔一只一只换着写重点是怎样?标题内容重要词汇图案,可以区分的全部给我用不同的颜色去写,我看了一下自己的原版,也就蓝红双色而已啊!你是没听过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是不是?
带着愤怒,我抢过了纸条在上面写下了我的疑惑;女孩斜眼撇了我一眼,从鼻子用力的哼了一声,然後变本加厉的把更多颜色的笔从巨大的铅笔袋中全部倒在桌面上,在纸条上面用不同颜色一笔一划的串起了一句话:
这是美学,你不懂啦。
美你个头啦,我的头用力的撞在墙壁上,恶狠狠的把笔记本从她的手上抽了回来!让你美学!让你美学!
女孩带着哀怨的眼神看着我,纸条上面大大的写了两个字:
小气。
哼!我就是小气!男人就没有小气的资格了吗?
带着胜利者的表情,我继续跟上老师的进度。
……然後下课笔记本又被她抢了过去。
这次我懒得多说啥了,要怎麽抄就怎麽抄吧,我睡我的,眼不见为净就是了……低下头,埋进双臂之中,之前都能够马上忽视的噪音,现在却一丝一丝钻进我的耳朵,让我完全没办法睡着。
吵死了!要说话到外面去不行吗?
在嘈杂的环境当中,女孩柔柔的声音,却排开了所有的杂音,飘入了我的耳中。
「你生气了吗?」
「……没有。」
「对不起……」
女孩的声音似乎带了一点哭音,我立刻抬起头来喊道:
「就跟你说没有了……呃!」
女孩笑咪咪的看着我,右手比着一个V字手势,眼睛还真的给我泛着泪光啊!
我绝望的重新把头埋了回去,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里她了!
「喂!」
不理。
「喂!」
不鸟。
「我真的要哭了喔……」
我……我……
我认输了还不行吗……
从那时候开始,枯燥无味的补习生活中,多了一点趣味;虽然只是上课时的传传纸条,下课十分钟的低声细语,我慢慢的对她有了多一些的了解。
像是她以後的志向……
「你以後想当护士?」
「嗯,我妈也是护士,而且以我的成绩大概也考不上好学校吧?提前学点一技之长比较有用就是。」
「你确定你不会把人照顾死?」
「……我很肯定你人缘差的原因多半就是因为嘴太贱!」
为什麽要来补习班……
「大概……跟你一样吧?」
「我没跟你说,你怎麽知道我为啥会来?」
「阿不就上面有优秀的兄姐,在父母的要求跟自我期许下决定要投身补习当中,虽然不可能跟兄姐一样,至少去做了。大概这种剧情吧?」
「……你是民视还三立看太多,所以对八腊剧情这麽了解啊?」
女孩对着我笑了笑,用力的朝着我的脚尖踩了下去!
还有更多让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不知道要说啥的内幕……
「你有男朋友了吧。」
女孩带着戏谑的笑容,对着我挑眉。
「你忍了这麽久,终於问了啊?」
「嘛……大概是跟你熟了,觉得可以问了。虽然我心里有底了,还是想问问看就是。」
「那你觉得呢?」
「有,而且至少交过两次了。」
「……一圈一叉。」
「圈的是交过那边吧?」
女孩点点头,看着黑板,失焦的回道:
「我交过五个了,现任这个是大学生。」
我一口气立刻岔了,搥着胸口用力的咳嗽着。
「喂喂,你也太激动了吧?有这麽惊讶?」
不,一般人听到都会相当惊讶的好吗……我一边顺着气,一边回道:
「大,大学生?」
「是啊,网路游戏认识的,跟他一起玩了快半年,然後才约出去。」
「等等等,约出去?你不会是说……」
女孩微笑的对我点头。
「网友,而且当天就上床了。」
我的头用力的撞在桌上,这震惊度已经远远超过我能负荷的范围了。
「怎麽?失望了?」
我抬起头,女孩的笑容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我眯起眼睛,坐直身子,认真的看着她,女孩被我看的浑身不对劲的说道:
「干麽这样看我?」
「觉得很生气而已。」
「啊?」
「女孩子最重要就是要保护自己的身体,你怎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交出去了勒?虽然跟我没有关系,可是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很不高兴啊!要知道科学研究有说女孩子太早接触性经验对身体的负担可是很大的,再加上我看你又没有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看你的皮肤颜色跟深得吓人的眼袋,你不好好爱惜自己谁会爱惜你啊?那个男的也真是的,把人吃乾抹净之後也没有好好尽到一个男朋友的责任,阿不是考上大学了,叫他教你就好啦,何必跑到这种地方。追根究底就是他对身为一个男人应该尽的责任还不清不楚,满脑子只有上床的男人果然不适合交往太久。再来……」
我就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着,说着一些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的东西;女孩突然双手抱住了我的腰,投靠在我的胸口上。
「干……干嘛?你是怎样?」
从胸口传来的湿润感,让我闭上了嘴,一时之间我的双手实在不知道要怎麽放,只好右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连头发发质都惨成这样了……一边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粗涩感,我实在没勇气低下头去看她现在的样子。我对女孩子的眼泪,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真的很不适合当男朋友呢……」
「啊?你说啥?我听不清楚……好痛!人不当给我当狗?」
女孩对着我亮了亮小小的虎牙,哼了一声。
「说你是个大笨蛋啦!」
这……这女的真是……
就这样,我跟她维持着这种微妙的模式,认识了一个多月。说实在的,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可是一想到她已经是有男友的人了,心里就不自觉的将距离给拉了开来,避免自己会有更多的想法。
但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在谈话当中不知不觉越来越多,她就是一个一个渴望着被爱,极度需求着被爱的感觉而毫不在意奉献自己的一切,这成了她换过一任又一任的男友却从来没有被对方厌恶,也是直到今天,依旧在不断寻求着自己归属的原因。
只不过,我还是不知道她的姓名是什麽,就连她也没有主动问过我叫啥;就像是知道了,就意味着跨过了某条线一样。
我们保持着这样的默契,自欺欺人的扮演着「补习班的好朋友」。
时间,慢慢来到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日期了……
看着我满脸菜色,老早就占好位子的女孩,疑惑的问道:
「怎麽了?脸色这麽难看?肚子痛嘛?」
我摊在桌面上,带着一双死鱼眼,声调中没有一丝起伏的回道:
「满街的叮叮当,让我这个没有人权的国三生,相当的火大。」
「对喔……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号。」
我的嘴角扬了一下,脸色更加惨淡的说道:
「是啊,圣诞夜……话说为啥我们要庆祝耶稣的生日?我一不信教二也没上教堂,为啥这天就一堆人要庆祝?人人都是一天教徒,藉口拿来大玩特玩,完全没有在意受苦受难的考生感受。所以我才说这根本就是商人的阴谋,藉此来进行推销,骗那些男男女女心甘情愿的拿出白花花的钞票来享受。我看这天生意最好的,除了卖吃的就是旅馆业了吧……」
「你的怨念真的很深呢……」
嘿嘿嘿了三声,我大声叹气的趴在桌上,精神被冲击太严重了……
「今天下课……我们一起去市政府那边好不好?」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啊……她拍开我的手,嘟着嘴说道:
「干嘛!我是认真的!」
「就为了今天放的大型圣诞树喔,人很多欸……」
女孩咬牙切齿的瞪着我,突然脸色一变,表情诡异的对我说:
「难不成你是担心太晚回家会被妈妈骂啊?真乖真乖,是个好孩子。」
我打了个大呵欠,懒懒的回应:
「人很多,很累,很懒。」
女孩生气了!怒目横眉的对我喝道:
「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去?」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我?实在是太嫩了啊,小妞。
「如果我一个人,在这麽多人推挤当中,如果被某些早就已经尾随已久的歹徒盯上,接着发生一些会让人留下终身遗憾的事情……」
女孩哽咽着擦擦完全没有泪光的眼角,含笑的说道:
「我,绝对不会怪是因为你没有陪我去才发生这些事情的。」
有没有一种人会轻描淡写的把黑的在你面前硬生生凹成白的?我似乎看到女孩背後不断晃动的恶魔尾巴。
真的,是个,超级大麻烦啊……
一下课,人群以比平常快三倍的速度疯狂的挤向教室的外面。我满脸无奈的在女孩的拉扯下深埋入人海当中,体会着沙丁鱼群在行动时的无奈,与人类的迟钝之类的……
「快点快点!今天捷运很快就会大爆炸!要快点挤上去!」
「好啦好啦……」
我跟随在女孩的後面,一路小跑冲进捷运站中。台北车站原先就不够大的空间被从四面八方涌入的人群挤到难以活动,女孩本来就不太高的的身影很快就被人海吞没,她呼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过来。
「你在哪里啊?我看不到你了……」
这女人……真的很麻烦啊!
我穿梭在人群的夹缝中,顺利的找到站在原地仍被推挤着不断向前的女孩。看了一下捷运出发时间……还有三分多钟,我的右手直接牵住她的左手,把她用力的拉到身旁来。女孩一声惊呼,身体撞在我的身上。
「我们快点,还能赶上下一班捷运。」
女孩意外的乖巧,脸低低的点点头没有多说什麽;我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会她现在的状况,人这麽多又得赶上车,混浊的空气跟人群的推推碰碰让我肝火直升,我只能紧紧握着女孩的手掌,以免我们两个会不小心分开,女孩也配合的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有一点发抖?
捷运一来,急促的警铃与进出车厢的人团实在是很惊人,就算是门边的一点点小空间我也要硬塞进去!我用力的把女孩拉到自己的胸前,推着她跟随人群硬挤进捷运车相当中!在车门渐渐关闭的时候,我的书包险险得通过了关闭的车门,将车厢中最後一丝缝隙给堵了起来。
捷运,摇摇晃晃的朝着台北市政府的方向而去。车厢中空气、气味、人声全部交杂在一起,举目望去还是有不少学生趁着补习结束後忙着去测热闹的,真是死也要去玩啊……不过想想现在的自己,好像也没啥资格说什麽就是。
「好挤……」
这时候,我才有余力注意到女孩的状况,她的背紧紧靠着我,可以说啥可贴得部份全部贴在一起了。照理来说应该像某些小说一样可以感觉到啥惊人的弹力之类的?我只觉得又热又挤的,完全没心情想其他事情。
「喂喂!你在干嘛?」
女孩在这方寸之间,硬生生把自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她对着我笑了笑,双手直接环上我的腰部,我的身体马上紧绷了起来。感谢老天,把国中生制服设计的这麽轻薄而没有阻隔效果,还真的有所谓的「惊人的弹力」啊……
女孩红着脸,对着我说道:
「兴奋了?」
我努力表现出目不斜视的样子出来,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身体反应不听我指挥的这点……既想要她贴上来,又不想要出丑,实在是天人交战啊……
「我是正常的男人。」
女孩哼了哼,身体也没有再移动,让我心中又是开心又是失落的……
失落个屁啊!
平常在挤车中总是觉得百般痛苦的状况,今天怎麽觉得才没多久就到站了?无奈的任凭人群把自己冲出车厢,我看着指标的方向就要向左走……女孩的手用力的拉了我一下。
「干嘛?市政府广场再那边啊?」
「我们不是要去那边啦!跟我来就对了。」
这一次,换成是我满头问号的跟着她走,人潮虽然稍稍减少了,我们的手却依然牵在一起。
嗯,就牵着吧,感觉还不错就是了。
一路疾行,我们来到了距离圣诞演唱会一段距离的广场上,冷风当中,我们两个傻瓜直接坐在旁边的人行道座椅上,看着其实没有想像中这麽惊艳的圣诞树,她的头慢慢的靠在我的肩膀上,两个人的手心,紧紧交扣着。
我,想要对她说些什麽。
「我……」
女孩的手指轻轻的按在我的嘴唇上,摇摇头。
「不要,不值得。」
「……这样说自己不好吧?」
「我很清楚,所以,才这样对你说。」
「可是我不这麽认为啊……」
「那就更不能了,这些东西,你应该留着给你未来最重要的人才是。」
女孩对着我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不能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所以就被气氛影响了喔。」
我苦笑着,靠着她的头,闭上了眼睛。
虽然没有以後,但至少拥有现在不是?
我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她回应的扣紧了我的手。
远方,圣诞节的倒数开始了。
「喂!我有圣诞礼物想要送给你。」
「不会是啥『礼物就是我』那种老掉牙的东西吧?这跟刚刚的气氛好像不太一样啊?」
「你闭上嘴,眼睛闭上就对了啦!」
我疑惑的挑挑眉,眼睛听话的闭上……才怪勒!三秒後,我的眼睛立刻张开来,一张相伴一个多月的脸立刻贴了上来。
唇,是冷的;舌,是烫的;心,在颤抖着。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瞪得老大的我,生气的嘟着嘴。
「不是叫你闭上眼睛了吗?」
「我说小姐,前面你还在说啥,你现在这样不太对吧……」
女孩红着脸转过头去,还不忘反击说道:
「这只是让你练习一下而已,从这次情况来看,你还得多参考一些影片,以免日後你的女朋友嫌弃你。」
这就叫做死鸭子嘴硬……
在圣诞快乐的欢呼声中,我抱紧了她,头慢慢的俯下。
「圣诞快乐。」
女孩害羞的抱着我,在我的耳旁轻声的说着:
「圣诞快乐。」
我翻到完全空白的最後一页,把笔记本盖了起来。
笔记本,随着其他的东西,被压在我的箱子最底下,也许直到我搬家的那天才会重见天日吧?
「已经,过这麽久了啊……」
从那天晚上之後,她就从我的生命中完全消失了,没有讯息,只有这本她用过得笔记本,作为我们两个曾经有联系的证据。至於到底什麽时候她放进来的?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印象。
不过……她一定过得很好吧?
不,她一定要过得比那时候来的好,这样才对。
我,只能这麽想着,祝福着。
「宗翰啊!阿你是整理好了没有?要吃饭了啦!」
「喔,来了。」
看着依然狼藉的床上,我门一关,吃饱再来处理吧。
吃饭皇帝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