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不会再遇见他。
可是有时候总事与愿违,不想看见的人,偏偏就是会在你猝不及防时出现眼前,在你面前笑得像是一无所知。
我在体育馆偶遇上次在巷子撞见的男人,脸上的暴戾之气被种懒散给取代,也或许是因为他轻便的T恤短裤还有海滩拖鞋,让那种明显的威慑感减弱几分。
推开门进去时看到他正在刷着池畔,後来大概是累了,手撑在刷杆上歇息,在听见高跟鞋响亮的声音後往我这方向看来,明显的讶异出现在他脸上,而後他收起笑容,若有所思。
我也傻了。
他色彩明亮的眼睛瞅我一眼,向我走过来,而後迟疑的停住脚步,隐隐约约,他笑了下。
「你好。」礼貌而生疏的招呼,「好久不见。」
我像是被人给掐住脖子,什麽话也说不出,表情也凝固在脸上似的,想对他露出个微笑却发现我连嘴角都弯不起来。他在这里做什麽……我不安的环顾空荡荡的体育馆,教练不在这,突然浮现出「此地不宜久留」这念头,我的脚步想向体育馆外移动。
男人见我想离开,有点着急,「喂,站住!」他扔下刷子,木质的柄击在磁砖上的清脆声响直刺入我肩膀,感到点压迫的我移动的速度反而更快。
我拉开门,下秒门扉却被一只大手给狠狠压住发出巨响,在空无一人的室内尤显突兀。
气氛紧绷。
「……我已经忘记了。」我闭紧眼睛说,「我不记得了,什麽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你那天对个无辜男人做什麽了。
可是他没有回话,沉默飘散在空气中若有似无,蒸发出一种诡谲的气氛。
闭上眼,我的注意力被他身上的味道给吸引住。不是耿煜那种成熟的男人香气,反而有种属於水的气息弥漫在他周围,潮湿而刺鼻,吸进肺腔喉头和舌床彷佛都浮上一层苦涩。
瞬间我好像想起什麽来。
我张开眼,一闪而过的影像消失得太过仓促,脑袋空白着,而强摁在门板上的手掌不知何时已收回去。我微微侧过身子窥看他的反应,男人迷惘的注视着我,那张精致的面容有些扭曲,微妙的戾气因而从他兽般的瞳仁迸发出。
我以为他会直接就地解决我,将我扔进泳池活活淹死,或者直接锢住我的颈项直到我失去呼吸,可是他都没有,就只是像被下咒那样死死看住我,用那快要哭了似的眼神,直到推门而进教练的声若洪钟。
「原来有人啊……」方正的脸庞挂满豪爽笑意,教练刚才那一推门撞得我脚步不稳,向前跌去,男人也很自然的扶住我的肩膀。
他凝视着我,目光灼热,但後来便一派轻松的和教练打招呼,「死老头,好久不见。」我不着痕迹挣脱开来,他看我一眼,没在意,然後笑脸盈盈冲上前去搂住有点恼怒的教练。
原来他们认识。
「臭小子,几年了那张嘴巴还是没有好闻些,在外国是吃了什麽臭成这样啊。」教练用力的捶了他胸口一拳,男人蹙眉叫痛,教练看见我,换了另外一副表情,「邢老师,你什麽时候来的?」
「刚才。」我淡淡的笑。
「正好,这小子最近刚回国,老师你一定很想他吧?」教练还不知道我失去记忆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开口,但男人的表情深莫测教我捉摸不清。
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只能用微笑模棱两可的回应兴高采烈的教练,他之後又猛拍男人厚实的肩膀,夸说他有多厉害多为国争光,叫我大可以放心。
男人原本扬起的嘴角逐渐垂下,到最後已经是没有什麽笑容了,我一直观察他,他不知道是不是早注意到了,不想去理会,不往我这里看耐着性子和兴奋的教练谈笑风生。
总算听出些许端倪,前些日子在国外获得游泳项目蝶式蛙式双料金牌的选手,原来就是他,电视上也有播出过他站在颁奖台上披着国旗的样子,只是我很少去留意这些事情,所以没去记住他的样子。但我越想越奇怪,为什麽总有种他认识我的感觉?
「你应该也很想他吧,老师?」教练道,打断我思考。
我没有回应,男人则是轻描淡写,「这麽多年,老师早就忘记我了。」他眼角的凌厉被他唇尾的弧度柔和,转变成一种深沉的情绪。
类似忧伤。
我不知道他为什麽要露出这种表情,教练滔滔不绝着,但我和男人早已缄默,像是为山雨欲来做准备的那种风平浪静,後来浪涛刮得有多高,又会吞没谁,我和他到最後都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