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眨眼,一手还抚在小爱发上,小爱在沉默的迟滞中静静看她,平常见到了这个表情,她总是会自动转移话题,即使她们吵架的时候,白苓也不会吵闹,但小爱就是受不了看到彷佛望着远方的沉默,像是她不明了的痛苦把两人隔绝得好远。
但这次她坚持等着,要听到白苓打破沉默。
「没什麽有趣的啊!」白苓别开脸,侧颜鼓起,「飞机你也坐过,反正也只有天空好看了。」
小爱摇头,半个身子趴在讲桌上,伸手轻覆白苓的面颊,把她的眼睛拉回自己:「我只想看你看见的东西。」
「会把你无聊死的。」白苓回答,她把手肘撑在讲桌上,拳头托着下巴,「最後的时候,我是在港卫队,以防御和反击为主,所以除了每天轮值巡弋之外,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待命,因为只有军用电台,大家挤在碉堡里也没什麽事可以做,大家会把黄纸印的小说拆成很多小本,重新用针线装订起来,到处传着看,虽然我不怎麽看书,那时候也看了很多言情小说。」
「你喜欢看言情小说?」小爱也学着白苓趴在讲桌上,鼻子都要碰到她的脸颊,但白苓望的是窗外,没有看见。
「说过了我没很喜欢看书嘛!那时候连操练也没有,因为没有额外的燃料,有时一连几天都在三更半夜警报,有时候又大半个月没有一次警报。」
「真的很无聊呢。」似乎听到她平淡而模糊的声音在最後又说了一遍。
「总是有美好的时候吧?」小爱不放弃,「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是一样的,虽然我的见识不多,但至少还是相信这一点。」
「你也知道了啊!」白苓转头回来,鬓边发丝摩过小爱的鼻尖,「所以我就只有天空了。」
她们四目相对,爱云看到白润的眼皮下透出一缝阗暗,里面是被瞳色染黑、扭曲的自己,於是她闭上眼睛,用唇攫住此刻的确信。
那天的之後,她们没有再说多少话,就算有也不值得记忆了。离开学校的时候,小爱轻轻牵着白苓的左手,天气很热,所以黏腻的手指若即若离,很普通地摇晃,肚子紧紧的,虽然已经过了正午,却不想把任何东西塞进胃里,她们一路直走到港边。
「差不多时候了!」白苓的目光由天空移到哥哥的渔具小屋,她松开手,从裤口袋掏出小屋钥匙。
这里到暮塔平原的车程要大半天,白苓没有小爱的假期,只是空下了两个不排委托的日子,钵兰的人才刚认识她,没法休息太久。
小爱在门边的阳光下看着白苓收拾东西,有点讨厌这样的沉默,但找不到比较不讨厌的话讲,她想着这种虚浮浮的感觉是不是因为白苓就要离开?还是刚刚白苓瞳中的那个表情?直到白苓拨开她的浏海,小爱才抬头。
「想什麽?」
「不要说。」小爱牵起嘴角,然後看到白苓回以浅笑,心中却连自己原本在想什麽都不知道。
「对了,要走之前,想要一下厕所。」白苓似全不留心,已经在东张西望。
「哥哥都在那里。」小爱指着突出水面的木栈。
白苓转过头去,然後噗嗤一笑,小爱霎时呆了,看着她走向岸边。
「我去上面杂货店借一下好了。」
「等等!」小爱拉住她挂在後肩的靛青包袱,「这个我来拿吧!」
「谢谢,很快就回来!」白苓俐落脱手,两三步便跑起来。
包袱意料之外地重,小爱臂弯一时软了,连忙又使劲时,笔记本从袋口滑落,大摊在阳光之下,纸页黄了,所以并不刺眼,浅蓝横纹上是小小、方方的字,与高大的女人相较,不可思议地孩子气,规规矩矩填满整页的黑墨水只有在最後一句格外醒目,几乎要溢出纹线那样呐喊:「愿意陪我谈一场没有结局的恋爱吗?」
动也不动的时候,就能清楚感觉到汗水怎样沿着背脊的凹陷滑落,小爱渐渐觉得眼睛乾涩,还是迟迟无法离开那行字,不是必须看着它,是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那一夜白苓的脸,像是要哭出来那样说话,若是这般问了,也不奇怪吧?
爱云抿唇,才发现咸得受不了,她阖上眼睛,然後心中「噗嗤」地响起白苓的笑声,她蹲下来,指尖寻到薄薄封皮,把笔记本盖上。
重新打包好的时候,她听见靴子摩擦碎石的声响,小爱仰头,绽开笑容,一手钻进白苓的臂弯,搂紧黏乎乎的衬衫袖子与前飞行员结实的手臂。
「欸,我一直想着一件事。」说话间,小爱微微歪头,在白苓肩头垂落半长的发丝,白苓没有声音,但小爱在余光中看到她的视线,於是维持着满满的笑。
「好想……让你看看这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