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盞昕燈映東波 — 春江水暖鴨先知〈肆〉

几乎是用尽浑身上下每一分的自制力,陆展春才没有一时失控,将手中的信纸给揉成一团。

按耐下心中所有的疑问,陆展春挪动颤抖的指尖,细细的摊开已有些微破损的纸张,眼瞳在对上信纸上歪斜排列的字句时,有了一瞬的收缩。

──丐帮平安,阿悠好玩。

短短八字,却让陆展春难以自制的震颤,从来淡然的脸庞扭曲,有了自责、担忧种种复杂的情绪翻搅,再不复起先的沉稳。

「酥酥……是义兄疏忽了……」陆展春眼眸一遍一遍在孩童习字般,蜿蜒爬行出字句的黑墨中徘徊,嘴里喃喃着满溢的後悔。

两年前,正是他最後一次能清楚掌握到云酥酥的下落时。

云酥酥的路痴习性他是明白的,在得知云酥酥於丐帮时,其大师兄多有照拂,他便以为那短暂的失联,是云酥酥自个溜出去玩一会。

想必与云酥酥相处多时的丐帮大师兄,定然会寻回云酥酥,他便无需多加挂心。

可眼下看来,既是云酥酥於信中言及她於丐帮一切平安,又怎麽会在两年前突然跑出丐帮,还再无信息?

这不吝是告诉他,那时的云酥酥脱离丐帮,断断不是出於己愿?

阿悠……手指摩娑上这两字,陆展春依稀记得,在情报商带来的消息中,那给义妹唤作阿悠之人,似乎正是天策府出身。

假若彼时云酥酥在不由己的情况下,要脱离丐帮,本是孤儿的她无家可归,身边又无他与任春玥,接下来最可能的行动,想来就是往天策而去,好寻找她信中所提的阿悠

「我当年,就不该顾虑这样多,早就该亲自去一趟才是……」

唇齿间吐露着积压已久的顾忌,陆展春蹙紧眉头,回想着这六年来,自己对於亲自去寻找义妹们的踌躇缘由。

当年唐玄宗即位将明教列为非法组织,偏居大漠之时尚且无碍,可真要踏入中原,到底王土之下,明教之人可不是这样好隐瞒过去。

如此也让他打消至中原的念头,改为遣人不断带来消息,只要确认义妹们实是安好,已然足以让他继续待在明教,静静等候十年之期的到来。

可眼下,云酥酥的下落,却是给断在了天策……

看着陆展春不断变换的脸色,方洄眼底是莫名的哀戚之意,「孩子,你该是明白,我扣下这封信两年,以及於此刻还给你的原因对罢。」

方洄话音落下,陆展春是沉默半晌才哑着嗓子,轻轻应道:「徒孙明白……」

本源於异邦的明教,当年於中原兴起本是得罪不少中原门派,更是别提在唐玄宗将其列为邪教後,与唐玄宗手下的天策军发生冲突,给生生斩去明教四大法王,不得不大举西迁,以保残存元气。

明教同天策府的如此纠葛,再添上这几些年中原抑是变动不断,曾经让爱徒折在中原的方洄,又怎麽可能眼睁睁看着陆展春再入混水?

端看陆展春不间断的追查义妹消息,便能看出义妹的动向对陆展春而言,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要真让陆展春两年前拿到这信,怕是这些年,他都不会待在明教,而是会选择再投身中原,如此岂不是踏上他父母的旧路。

方洄出於私心,自然是在百般思量下,选择按下此事不提。

可这回陆展春的任务,正是明教例行的探查任务。

曾经的明教於中原之地是有庞大势力,可伴随明教西迁,中原新教红衣教兴起,甚至大肆传教,明教於中原便再无过往那样强盛的势力,消息打探自然不比从前轻易。

但为保自身安危,收拢讯息总是必须的,於是最终便有了探查消息,这般任务的存在。

而陆展春此番所带回的消息中,便清晰的指出近几年的中原,是愈发的不平静。

身兼范扬、平卢、河东节度使的安禄山手掌大权,先是怂恿皇帝宠妃杨贵妃之族兄,宰相阳国忠成立神策军藉此抗衡天策军,而後更是暗暗筹办属於自己的军队狼牙军。

种种大臣掌权,拥兵自重的弊端,是明白直指一个结果──天下将乱。

虽眼下看来犹为平静,但台面下的明争暗斗,定然早是惊滔骇浪不足形容。

身为大唐守卫者的天策,又怎能置身事外?

於得知陆展春这次所查探出的结果後,方洄便是立时忆及当年那封信,上头那唯一添上的人名。

曾经陆展春与他闲聊时,提过云酥酥身边之人,其中之一便是天策军的穆悠,当时他还因为明教与天策军的恩怨,才特意记下了这仅然是闲聊提过的一人。

却是不想,眼下再度想起,却可能是在他造成大错而後。

「我本是好意扣下此信,可是不想这两年之间,中原竟是发生如此多的事。」

整个人颓丧的陷在座位中,方洄用大掌包裹着脸庞,从指缝间泄出的嗓音,低哑的可怕,「我是不知你的那位妹妹倒底身在何处,可既然有天策好友,便难免会给扯入其中,而今天下纷乱,这两年间世道无常变幻,要真是发生什麽事,我……」

「师祖!」猛然厉声截断方洄话语,陆展春浑身绷紧,牙关更是咬的格格作响,字字句句皆是由齿间挤压而出。

「从今尔後白首同归、深情厚谊、生死不渝、情同手足,此誓天地共鉴,若有违背则受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罪罚……这是我与义妹们当初的约定,遑论如何困难,我都必须亲自去一趟中原,便是不见妹妹踪影,至少……我也要不违此誓,初心莫负。」

语罢,陆展春双膝一弯,当着方洄的面是一点缓冲也无,直截撞上地面,重重跪下,「求师祖成全!」

「现下如此境地,阿春……我同意与否,你怕是都只会有一个行动,不是?」嗓音带着轻颤,方洄曾经如何欣赏陆展春对於在乎之人的重情重义与坚定,眼下便是如何懊恼与痛苦。

「谢……师祖。」将额头扎扎实实地扣上地面,陆展春未直起身,而是就着如此姿势,沉声说道。

青年给捂在身体与地面间的嗓音再辗转飘送而出,竟已然失了原本的声线,恍惚听来竟有如伤入心肺,哽咽於喉的沉闷喑哑。

是那样的……听来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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