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落,到了傍晚,人们回到立法院的四周,听着学运总指挥在舞台上慷慨激昂的发言,在演唱『岛屿天光』时拿出手机随着节拍摇摆,漆黑的人群顿时化为地上的点点星光。
然而,兴奋过後,曲终人散,留下来静坐过夜的不满百人。
也许有很多人来自外县市,隔天又是忧郁的星期一,必须赶回去上班上课,但不讳言也有很多人抱着看热闹或逛夜市的心态,逛够了、喊累了,就回到自己温暖舒适的家中,打开电视,回到千篇一律的安逸生活。
青岛东路、济南路均是稀稀落落,晚餐後又吃了一次退烧药的他屈膝坐在马路上,蜷着身体把头靠在膝盖,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们的诉求终於得到政府的认同,立法院长和国家元首均公开发表声明,说愿意顺应民意,先进行两岸协议监督条例立法,暂时延後服贸协议的审查。而得到『善意回覆』之後,学运指挥者宣布三天後退场,把议场交还给立法委员。
住在立法院内二十多天,一举一动都受到十几台摄影机拍摄、甚至抹黑大肆报导的学生们身心压力都达到一个极限,因此他们也趁机藉此台阶步下主席台,学运核心团队在记者会上宣布「转攻为守,继续监督」,正式结束这场扬名国际的318太阳花民主运动。
四月十日,当精疲力尽的学生步出立法院,支持者都给予赞声和掌声,而他们也同时面对着反对者的骂声,以及接下来以『毁损公物、强占公署、妨碍公务』为名的司法清算。
看似学生获得风光的胜利,但退出议场并不是代表事件的结束,而是监督的开始,民主的火焰将会继续延烧,传承下去。
即使如此,在退场的当天,场内外或电视机、电脑萤幕前的人们仍然十分振奋。因为他们目睹了一场留名历史的抗争事件,并参与其中,无论是在场静坐、寄送物资、参与医疗或垃圾分类义工团队或是键盘支援,每个人都是推动立法审查服贸条约的无名英雄。
事件结束两个月後,当人们渐渐淡忘或厌烦这个话题,新闻报导行政院列出的监督条例和服贸条款同时通过,和当初的法案相同,一字无改。
原来政府玩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手法,表面上承诺『延後服贸的审查』,让学生退场,达到和平驱逐反对人士的目的;事实上却毫不退让,一意孤行,不择手段。而知道消息的人们还来不及上战场,就被宣告战争已经结束了。
正所谓『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竟是执政党和政府的最佳写照。
然後他就醒了。
*。*。*。*
萧炎扬醒来一张大床上,已经是kingsize的双人床几乎塞满整个套房空间,却因为身旁的人体积庞大而依然狭小,纹满刺青的手臂松松地搭在他腰上。
几乎是在他睁眼的同时塔布就清醒了,只是总爱装睡,偷瞄着萧炎扬伸手摸索着放在床头的眼镜,一脸迷茫的可爱模样。
青年戴上眼镜後轻轻移开身上的手,缓缓坐起,望向还未亮起的窗外。
塔布睁眼,看着他沉默削瘦的背影。
还记得几个月前在看到新闻时,萧炎扬问他,「为什麽我们花了这麽多精力,做了这麽多努力,甚至有五十万人跟着上街头,政府仍不愿听听我们的心声?」
男人沉默许久,看着小他10岁的恋人年轻而悲伤的脸,无法回答。
如果他知道答案,也许在二十岁时就不用离开台湾,到国外当佣兵了,国家不体恤人民,对待原住民更是严苛。但他也不想讲出『这就是我们的政府、这就是人生』这类充满无奈、又毫无作为的话。
现实像是一桶冷水,浇在充满理想和热情的年轻人头上,他还记得萧炎扬在坐在狂风暴雨中流着滚烫的泪,不是为了失恋、或是成绩担忧,而是台湾的前程。
到了明年,他们就会一起离开台湾,已经考上律师的萧炎扬说宁可去国外当次等公民,被外国人歧视,也不愿在自己的土地上被人打压欺凌。
这是块令人伤心的土地,政客无情、商人唯利是图,健忘而只顾自己的人民过得越来越苦,大家在现实中不断挣扎着,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
窗外的天色渐渐光了,照进他们甜蜜温馨的小套房。
而人民依旧活在黑暗之中,一睁眼,才发现早已沉沦到伸手不见五指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