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色漸漸光 — 四、2014330我們在凱道

然而隔天下了场大雨。

他们都在等着,从下午等到傍晚,等到夕阳隐去,那一再拖延的记者会才终於开始。

不知为何,明明是国家议会被占领这等重大的事,总统仍不愿当面和学生会面,而是隔空开了一场记者会。记者会上,总统一一『回应』学生的诉求,讲话七弯八绕,实际上却是毫不退让,和十多天前一样没有丝毫动摇。

人们身穿黄色的轻便雨衣,坐在雷电交加的大雨中,仔细聆听。神情却是从原本的期待,转变为失望,甚至愤怒。

塔布忍不住拿了把伞,默默在他身旁蹲下。雨下得太大,萧炎扬满脸都是水珠,湿润的浏海贴在额上,眼镜也是糊成一片,样子十分狼狈。

看着萤幕上的西装笔挺的人对答如流,面对记者『随机』的询问,连法条都背得出来,显然是事先套好招才在全民面前演起这麽一出大戏,萧炎扬静静开口。

「我真为立法院里的学生感到难过……他们努力了这麽久,我们努力了这麽久,政府却丝毫不理会我们的诉求。」

听着他的声音,塔布才意识到也许青年脸上的水不只是水珠。

「我们该怎麽办……还能些做什麽?天气这麽差,听说中南部又叫不到游览车,万一明天的游行很少人要怎麽办?」

他娇弱可爱的小绵羊淋着大雨,用哽咽的声音连续问着『怎麽办』,他觉得自己也跟着要心慌意乱起来。塔布伸出大手,在萧炎扬头上拍了拍,嘴上反覆安慰他,「天气会变好的。」

他把超商买的透明雨伞留在萧炎扬肩上,自己走到一旁打电话,身在南部的朋友一接起,他劈头就问,「你明天来不来台北?」

「有工作,没办法去啊。」目前为大楼保全人员的朋友回答。

「干,工作重要还是台湾重要!」

「你是在大声什麽啦!我可是捐出了20组高铁来回车票耶!是说你什麽时候这麽热衷社会运动了……」

直接忽视对方的问题,塔布说道,「拎北出钱赞助,你给我多烙点人过来!钱我再汇给你。」

「真的假的?!」对方的声音有些错愕,「听老大说你老是在同个地方捡垃圾,该不会是对马路捡出感情来了吧?」

他一愣,「麦黑白讲。」

「嘿嘿,还是爱上现场哪个学生了吗,我看新闻那个林非凡是蛮清秀的啦,哈哈哈……」

「神经病!」他忍不住朝手机低吼,然後挂上电话。隔着遥远的距离,他没看到朋友一脸错愕嘀咕『这年头帮别人忙还要被骂』,朋友也看不到他烫热的老脸。

一定是手机讲太久的缘故,他心想。

正如朋友所言,他曾经为了钱杀人放火,也曾因为对台湾感到失望而远走他乡,从佣兵队退下来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连总统大选都没参与到,实在不应该对时事有这麽深厚的感触。

虽然他平时也会主动关心前来静坐的长辈,帮他们量量心跳血压之类的,但他对萧炎扬的在意似乎不太一样?

眼神不由自主飘向穿着轻便雨衣,坐在路上默默忍受狂风暴雨的黄色身影,看起来是多麽脆弱而渺小。他想劝萧炎扬到一旁的帐棚内避雨,又觉得对方一定会拒绝,毕竟他是个连免费便当都不愿拿的孩子……

事态紧急,他决定暂时不想这麽多,先烙人再说!

「喂喂……」

老天爷比政府还要有效率,隔天早上立刻回应了他们的祈求。前一天晚上的狂风暴雨到了白天终於间歇,拨云见日,随着朝阳升起,积水慢慢蒸发消退。

但淋了一整晚的雨,萧炎扬的身体状态不太好,早上他用毛巾擦了脸,却觉得身体有些热烘烘的。塔布替他量了体温发现有点发烧,连忙劝他回家休息。

萧炎扬坚决不肯,「之前都努力这麽多天了,怎麽能在这天回家休息。」

他们大眼瞪小眼了一阵,黝黑粗壮的男人叉手抱胸,一副铜墙铁壁的凶悍模样,没想到他面前细瘦乖巧的学生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再咳两声,塔布只能冲去附近早餐店替他买了饭团和豆浆,盯着他吃完半颗,再吞下感冒药,然後看他摇摇晃晃坐回青岛东路,守着被喷上『当独裁成为事实,革命就是义务』黑字的那面墙。

明亮的日头升到天顶,身穿黑衣的人们纷纷从家里、捷运站、或交通工具中走出,头绑布条,手拿太阳花,携家带眷甚至牵着宠物狗往凯达格兰大道移动。他们经过台台相连的SNG车、为路人免费剪发的摊位、喧闹的舞台、各种五颜六色充满创意和幽默的海报,脚步轻快地往前走。有人高举『嘉义人反服贸』的牌子,後面像是旅行团一样跟着一群阿公阿嬷;有人身背『反核救家园』的旗子,破口大骂现任总统;还有一群在中正纪念堂前席地坐的年轻人,高声唱着『你敢有听着咱的歌』、『美丽岛』和『台湾』。

下午两点,围绕在总统府前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他守在立法院旁,听见舞台上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兴奋地大喊,『10万人了……超过35万人了……现场突破50万人了!』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和身边的人一起欢呼鼓掌,萧炎扬的眼眶有点湿热,从第一天只有十几个人在外头守在立法院外头,不停在心里默念着『谁都好,赶快过来』的情况开始,到今天五十万人为了相同理念走上街头的盛况,他想他们确实吹响号角了,虽然无法对敌人造成实质伤害,却唤醒了大家沉睡已久的公民意识,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斗!

忽然一股力道拉得他踉跄两步,他撞在一个坚硬而温暖的男人身体上,那双比大腿还粗壮的手臂环着他,把他按进一个怀抱。

塔布一手搂着他的背,一手弄乱他头顶的短发,靠在萧炎扬耳边哽咽地开口,「太好了……有这麽多人,一定是你去发贴纸的功劳!」

一个彪形大汉就这样哭了,萧炎扬觉得诡异又好笑,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也很想哭。

於是他只能把手穿过对方腋下,轻轻拍着塔布宽厚的背,在心里默念着: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感触很多,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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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30现场的朋友,举起你的右手~~

大家当天在吗?

我还保留着那天的高铁票喔!(北高当天来回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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