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
如火在烧灼。
全身火热地,彷如地狱。
喉咙如焚风扫过,炙烧着,除了痛,再没别的。
意识无边飘荡着,一串串一幕幕记忆急速划过,像疾风吹起的落叶,转瞬飞远。
一阵冰凉浸入周身,稍稍缓解火烧般的疼痛,脑袋瓜逐渐清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天空。
然後,看入心底的,是一双湛蓝的漂亮眼眸。
拥有它的人,定是有着清澈剔透的灵魂吧。
他一愣,身体一僵,本人这才注意到原来我们是在一汪清澈湖水上,耳边传来瀑布落下的珠脆声音,我全身漂浮在水面上,他两手揽着,不让水流将我冲走。
更令人脸红的是,本人一丝不挂,眼珠子飘过的地方皆是银针,我现就像个刺蝟,只差没有气鼓鼓的胀着脸皮。
银针上头袅袅冒着白烟,似在挥散体内奔腾不已的热气。
欲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疼得发不出声响,我一惊,带动身体,他忙扶稳,徐徐开口:「主上,属下依着您留下来的记号赶至时,您已气绝,正好幽碧谷离得近,是以属下擅自将您带来此,让毒痴为您医治,救回一命。」
气绝?主上?我?难道…这一趟往死里逼,又折了回来,却换了个身分?!
他见我神情木然,以为我是为身体担忧,又徐徐说道:「主上伤势严重,毒痴扬言需在此谷调养至少一年才能出谷,前期每日需以药针养身静置於碧湖上一时辰,方能将炙火掌的火毒引出,虽然毒痴初判主上嗓子伤重难癒,但方法还有许多未试,您甭需担心,若毒痴治不好,还有医狂。」
我眼皮朝他眨了眨表示懂了,他抬起头不再看我,安安静静地捧着,目不斜视。
我也由原本的小小尴尬转为平静,老实说,现在不能说话於我而言是好的,至少不用对於现况解释过多,听着潺潺流水声,有时群鸟展翅飞过,天空安和的好像从前那段往事没有发生过…阖上略显沉重的双眼,任由自己睡去。
浑身酸软难受,再次醒来时,本人躺在木床上,一人手脚俐落地取我身上银针,没一会儿功夫,全身上下的针全让他收了煨在烫得火红的铁板上。
他见我醒来,眼珠子灵活一转,抄起放在一角的薄被将未着寸缕的我盖个严实。
他拉过一旁圆凳,坐到跟前,翘起二郎腿,啧啧两声。
「你也真够命大的!天下人谁不知袁家的炙火掌出手,一刻钟必死无疑,你却能在气绝後又吊回气,运气真好!若让那袁烨知晓,哈哈~定会气得吐血~」
此人极为年轻,说不定还没成年,长得清秀,可那狂妄的口气却像个霸主。
本人眼睛朝他眨了眨,他眉一挑,又啧啧两声,满脸的得意。
「别问小祖宗我怎大发慈悲医治你~若不是看在你身上的炙火掌…门儿都没~你只是小祖宗我一时兴起玩玩儿的小药人,怎麽排你体内的毒素就看我怎麽高兴医!没准还让我玩死了呢!」
本人默默看他,最後还是只能朝他再眨眨眼表示谢意,若无他的一时兴起,又怎麽有我的起死回生呢?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替未来的自己感到无所适从起来,我到底变成了谁…
他见我这样,又得意地笑笑,随後起身来,朝外头大喊:「外头看门的,你家主子醒了!把药端来!」
门一阵开阖,旁边一道身影落下,手里捧着一只碗,一双蓝眼仔细地扫过我,在对上眼後又迅速别开,矮身把不能自主的本人扶了起来,将那只碗靠在我嘴前。
盯着眼前清褐色药汁,我不作他想,张开嘴缓缓喝下,药是凉的,滑过喉间时稍微带走了些微热度,让我舒服很多,但吞咽即是困难,光是将这碗药喝掉,便费了本人全身力气,没几口的分量,却足足喝了一炷香…
他轻柔擦去从嘴角流下的药汁,将碗置於一边,回头问毒痴:「今日的治疗可结束了?」
那毒痴晃着翘起的修长小腿,「差不多了,再下去怕她撑不住~」
闻言,他连被抱起我转身出去,旋踵至不远的另一间房,放我在床上,天渐暗,他点起烛火,满室昏黄光线跳跃进他眼里,直至现在,才真正瞧清楚他,一身的玄衣,更显高挑修长。
他落在远处,不再靠近,恭敬对着我道:「属下当时为了求助毒痴,来不及向信阁发出消息…我们对外已半月无讯,现下主上已醒,属下立即出谷传书,顺道差人将主上细软取来。」
本人无法出声,连点个头都能扯痛身体,遂只能眨眨眼表示同意。
他似看懂了,嘴角好像露出了一丝笑意…却立即隐匿无踪,彷佛在嘲笑本人眼花般…
「属下明日一早便回。」说完後,他即开门离去,走前不忘将烛火弹熄。
几乎是听到门掩上的瞬间,我又让黑暗唤去…
三日後,蓝眼睛又揽着赤裸刺蝟在水上飘时,天空出现一只大鸟,盘旋一阵後,直飞而来,在离水不到一尺的距离停下,双翅拍飞,朝我啼叫了两声。
那只大鸟毛色乌黑,双目炯炯有神,背上绑了个包袱,脖子上挂着一卷书信,蓝眼睛手一伸,两样取了下来,拍了拍牠头,牠又朝我啼叫两声,大翅一拍,又飞上了天,消失在艳阳下。
他将包袱往身上背,信往怀里收,又回复到目不斜视的最高境界,让本人那一个心闷啊!
本姑娘连着几天跟两个大男人坦诚相见,不禁怀疑这副跟本人还没培养出感情的身体是否走样到了极点?不然怎能如此好定力?脸不红气不喘的?更可恶的是那个自大男…插针时毫不留情,总是酸软地让我面目狰狞。
胡思乱想间,那蓝眼睛忽地抱起我跳上岸,轻步走回那间自大狂插针的药间,将我放在木床上,「主上,毒痴应该是上山采药去了,您先躺一下。」
我头轻点,身子在这两天已经可以稍微动作,抬起手指了指他湿漉漉的衣裤,用眼神示意他去换下。
他看懂後,只是朝我摇头,取下包袱轻放桌上,从怀里取出那卷信,拆开封条,迅速看过,那好看的浓眉微拢,朝我说道:「主上,信阁发来消息,派去追踪日天教与旭日堡的隐阁跟丢了人,而青远山之主於半月前离世,遗体火葬,立碑於後院大树下。」
我眼神一暗…想起阿飞,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阿飞,曦姨好想你…
耳边继续传来蓝眼睛的询问:「主上…离出谷之日还久,是否让楼里女婢前来服侍?」我摇了摇头,本人凡事习惯自己来,不爱人伺候,虽然现在仍要他帮忙,但该看的都看了,我也熬过了尴尬期,倒不觉得又什麽关系,况且,等之後能动了,我便能自己来。
不过…唉…进湖,还是得他帮着。
他无声良久,我拉回思绪,就见他呆呆望着我,一发现我注意,随即装没事般拿起包袱转了出去,没一会儿,自大狂摇头晃脑走来,嘴里哼着听不懂的曲子。
「亲爱的小药人~你今天有福啦!小祖宗我今日可采着了好东西!待会儿咱就来试试它的功力~」他放下手中篓子,啪一声将角边炉火升起,等铁盘生热,这才迅速将本人身上的银针取下,咻地大袖一挥,全部落在了盘上。
他从篓里拿出一朵形状颜色都极其怪异的草,惯性地啧啧两声,将之放进大木钵里用一支木棒随意捣了起来,期间又加了其它料,那味道弥漫整间房,说不出的恶心…捣成药泥後,他抄起一支小刷子,把那浓稠的东西往本人身上刷,连私密处都不放过…
这下本人脸是全丢尽了,想撞墙死去的心都有了。
乾脆闭上眼不见为净,给他刷个彻底,刷完後,只听他丢下一句话便愉悦地翘起屁股了。
「一炷香後我再来。」
没一会儿,我便难受起来,那药泥无孔不入地戳刺着肌肤,像细小的钩刺,不停扎着,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疼…我想尖叫想呐喊,却怎麽都出不了声…一滴滴泪自眼眶滑落,越积越多,湿了头发,时间是如此难熬,直至意识模糊…我痛晕过去。
再醒来时,本人泡在浴桶里,蓝眼睛手里拿块布,正洗刷着本人身上的药泥,大痛过去後,身体轻盈不少,想来那鬼东西是奏效了。
浴桶的水由清至浊,他抱我放至另一浴桶里继续擦洗,直至乾净後,才用乾净的布擦拭身上的水珠,再替我穿上今天刚送来的衣服。
样式简单,以好穿好脱为主。
我躺坐在一边等他收拾善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想起了那总是因我一句话而奔波不停的方总管,我唇边扬起一抹淡笑…他忙完後,打横抱起,带我走出屋外,将本人放在让阳光晒得温暖的躺椅上。
「主上,毒痴说药泥洗净後需晒晒太阳,让皮肤上的毒素净空。」
我朝他一笑,用唇形说着:「谢谢你。」
他愣住,似是本人说出了什麽惊世骇俗的话语,良久,他突地一跪,慌张道:「主上!」
我无声叹了一气,伸手轻推了推他,让他起来。
他抬头望向我,眸底的蓝色让午後的暖阳照得灿烂。
我发自内心赞叹,虽无声,但我想他看见了。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蓝宝石…」
一月後,在没有镜子的谷里,本人头一次在湖边清楚明白我背负的责任。
三月後,我身上炙火掌已去了一半,身体已能自由活动,不再需要仰赖蓝眼睛帮我洗澡,但凡是需仰赖体力的还是得让他代步。
再三月,身体火毒仅剩残余,但内力已被火毒燃尽,丹田虚空,他俩说我这样出谷,难以自保,是以,本人只好继续待在谷内疗伤,每日抽空跟蓝眼睛修习内功心法,无聊便陪陪自大狂采采草药,下下棋,这日子亦是过的舒心惬意。
每半月,那只大鸟会送来信阁的书信,大至交代外部形式,可袁烨与梁日天的行踪始终成迷,就连天下顶尖的追踪者隐阁,总在以为追到人时,又扑了个空。
一年过去,又至春暖花开时,天下人皆以为凤楼楼主凤安已死於去年那场围杀。
我一身白衣,立於谷口。
临行前,自大狂千叮咛万交代:「小药人,你体内火毒未净,至少还需修养半年,听小祖宗的话,这段时间,宜修身养性,情绪要控制好啊!」
我头一轻点,用唇语回:「好。」
他骄傲的脸难得地露出一抹忧伤,最後叹道:「走吧。」
我走过去抱了抱他,最後对他说:「我哥哥…」
他敲了我额头一记,青了一眼,本人摀着头,眼神那一个叫屈。
自大狂敲完便後悔了,搔了搔後脑勺,最後软了嗓子:「好啦~好啦~再给我一个月,等百翼草结果,我便动身去治你哥,成了吧?」
我笑地要再抱一抱他,他却躲掉,满脸的赧意。
「快走吧!再不走,天黑了墨山可有你们转!」
蓝眼睛抱起我,出了谷口,我抬头一望,是高耸连天的崖壁。
他蹲下身,由抱改背,身子轻盈窜上去,脚步生风,直飞而上,几个采踏借力,我们跃上了山。
本人直直瞪着他,不禁大叹。
此人轻功如此了得,若跟花蜜蜂比,不知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