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後院房里,笼罩着一股黑色气息。
面积宽敞的空间摆上两张大床,阿飞和龙井各置一处,现在,佳琪弯着身检查着他们伤势。
阿飞瘦得不成人样,长时间的虫蛊折磨,让他陷入游离状态。
花蜜蜂说,现在蛊毒的发作都在夜半时刻,每每发作起来,阿飞龙井都会想咬舌自尽,是以,他只好在他们嘴上绑上布条,而他们俩…已虚弱得认不清现实与幻梦,有时醒着时能吞下几口粥糜已算万幸,大部分时间却连滴水都咽不下口。
佳琪摊开了阿飞的外衣,露出了大片胸口,一排排的肋骨突出,让我心一揪,名符其实的皮包骨也不过如此了…就看佳琪摸向左心处,眼一瞠,再冲到隔壁的龙井扒开衣服做了一样的动作,接着嘴一勾,朝我说:「小曦,两人的心脏确实有异物,只要没流向它处,就能开刀,现在我所担心只剩两人的生命指数能不能撑过漫长的手术。」
她掏出车钥匙抛给我,我头一点拉着展烦人把两辆救护车开到後院,将医疗设备抬进房里放好,佳琪帮两人架上点滴、抽血,忙活了一阵子後,房里传来稳定的机械声,我心算是稳了,回头抱了抱佳琪,真心道:「谢谢。」
她拍了拍我後背,笑着说:「甭担心,等等我把仪器用法教一教他们便进车里验血去,你先忙你的去吧,这里有我在。」
「恩。」我头一轻点,握了下阿飞被綑绑住的纤细手指後,朝方总管使了眼色,便离开房上楼去。
我在书房等待,一盏茶过去,房外传来轻敲。
我应了声,方总管入内,将门关上。
他捧来一壶热红茶,斟上一杯轻放在面前,我盯着蒸蒸向上的白烟,感慨了句:「这杯子齐泡的红茶,像等了十年之久…」
「主子…」
我摇了摇头,笑回:「没什麽,别在意。」遂喝下一口,抬头看他:「我让你查的事可有进展?」
他脸上的判字仍旧清楚地碍眼,我眉一皱,就见他忙低下头,好听的嗓音不急不徐地报告。
「回主子,青远山及凌云庄里皆有日天教的内应,属下已按照吩咐一一活捉,但他们牙里藏有剧毒,未拷问便死於牢里。」
我心一紧,握住杯耳的手颤抖着,「共有几人?可有领头人?」
「共有六人,但余有一人尚未查明。」
「能从日鬼那得到消息吗?」
他头一摇:「哥只知道内应有六人,但不知晓身份。」
果然,这梁日天老狐狸,想必也是防着日鬼跟他的枕边人吧!
这一次的突袭暗算,便是算准本人不在青远山的时间下手,可见领头人必是藏在青远山里,我想着便後怕起来,赶紧吩咐他:「我要家里的、星平总部全部职工名单及明细,包括从哪里来、家里有谁、原本从事之行业为何,能查得越仔细越好,好吗?」
他身子一揖,「是。」
我喝下整杯茶,在他离开前再下一道指令:「子齐,传令下去,让影卫全天盯着後院,我要你每日回报我有谁进出,好吗?」
他脸上闪现笑容,我看得一愣,便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事物放在桌上。
「这件事属下已在执行,并已将之在本上记下,明日开始属下会每晚回报,如遇主子回乡,便会抄於本上随身带之。」
「恩,子齐,谢谢你。」我随手翻过几页,娟秀明朗的字迹确实为他所填。
「主子,还有一事相告。」
我头一抬,示意他说下去。
「小青主事从您离开後至今片刻不离龙井堂主,亦未踏进书房半步,连四次的季会主持皆由属下暂代,每季各洲主事送来的帐册已累积至两间房。」
本人叹了一口大大的气…正在烦恼该从何下手,突然脑子一个灵光,我笑了出来,朝他卖了个关子:「子齐,别担心,这回儿你主子我可带了一位得力助手来了!」
隔天一早,我照往常一样光着脚丫子晃到餐厅吃早餐,席上除了阿飞、龙井及小青外,其他人皆已入坐。
「小曦早~」佳琪晃着手上筷子,已经开始吃了起来。
「早安,大家。」入座後,方总管替我盛了碗清粥,我就近夹着菜吃,一边替旁边的佳琪布菜,她边吃边开心地说:「这菜做得真好,你家厨师真有一手!ㄟ!亦翔快吃啊!呆愣着做啥?」
我头向左一转,就见他拿着筷子不知从何下手,我头一歪,问:「怎麽?难道你家都吃西式?」
他面有难色地回:「对。」
佳琪哈哈一笑:「谁让你昨天硬要跟来,你就吃些吧!难不成你要饿十五天?」
他忙摇头,「当然不!」然後抄起筷子三三两两地扒着粥,本人看了难忍笑意,有种终於报了一箭之仇的感觉,遂替他夹了几道菜进碟子里,他看着碟子愣在那,一副快哭出来的搞笑样,接着回我:「这可是我认识你这麽久以来…头一次对我示好,我不会要升天了吧?!」
我笑了出来,佳琪则噗一声喷了几粒米出来,「太夸张了你展亦翔!」
「喂叶佳琪!我可没夸张,你就不知道之前你这好朋友多麽的冷漠,明明公司在上下楼,碰到面了招呼都不打的,若不是我粉丝众多,我还真以为我惹人厌呢!」
我眉一挑,不语置评,抬头就见阙抢钱跟花蜜蜂笑看着,我回以微笑,他们纷纷再回了我露齿笑容。
「怎麽了你们?」我问。
「没什麽,只是觉得这个家好像回来了。」花蜜蜂回。
「阙某亦有同感。」阙抢钱点了点头。
「恩,我回来了。」我忍住感动的情绪为他们两位夹菜,「吃吧。」
他们也替我夹着菜,「你也多吃点,瞧你气色大不如前呢!」
「大家都赶快吃吧!不然等等没菜了可别怪我,我可是个大胃王呢!」佳琪大声地喊了句,碗底见空,又让方总管多盛了碗粥,整场下来总共吃了五碗,跌破在座眼镜。
我可是见怪不怪,倒是现场男性吓地合不拢嘴。
就听展烦人补上一句:「幸好你爸是富豪!」她咂了咂嘴,理所当然回:「为了我他当然要是富豪啦!」
饭後,同佳琪进了後院房里看过後,便邀了展烦人到小青书房,方总管已经在里头整理帐册。
「展烦人。」不知为何,昨晚这麽一叫後便改不了口,他既然对称呼没意见,我也懒得改就顺着叫罗。
「小曦,你带我来这里是?」他环顾着四周帐册,一脸好奇。
我诱导问:「你昨晚看过日记了?」
他头轻点:「恩,熬夜看了。」
「感想?」
他转身面对我:「我希望可以帮上忙。」
就是要你这句话!
本人正定地清了清喉咙,将方总管递过来的清册交给他。
「明天开始我跟佳琪便会替阿飞跟龙井开刀,我没有时间能看帐,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把这一年的帐册看完,这是王氏齐下各洲的分行名单及主要营收细项,子齐会在旁协助你。」
他睁着大眼看着叠叠乐帐本,「这麽多?」
方总管补了句:「隔壁房还有一半。」
「真假?!让我在十四天内看完?」
我点头:「恩,我想…以展氏集团接班人的你来说,这是小菜一碟。」
他脸一扁,只差没流下一滴清泪以示抗议。
「好吧…小曦,我尽力而为就是了。」
我高兴地拍了拍他肩,真心道谢。
「靠你了。」
夜晚,冷冽的寒风咻咻吹响窗门,紧张的情绪高涨使我再度失眠,起身晃了出门,提着夜灯走进後院琴室,小翼的那架钢琴完好地躺在那…就像他从未离开过。
我抚着琴盖,打了开,对比的黑白琴键乾净俐落,轻敲了一音,忽然门一阵开合,花蜜蜂闪了进来。
「你怎来了?」不是守在阿飞那儿吗?
他问:「小曦睡不着?」
我头一点,「为明天的手术。」
闻言他揉了揉我头,坐了下来,抚上琴键,修长纤细的手指衬着黑键,很是漂亮。
「想听什麽?」
「催睡的。」
他嘴角勾起,手势一下弹起了催眠曲,舒服的琴音缓慢地从他指间流窜出来,我坐在背对他腾出来的空位,静静地听着音乐才子为我而奏的乐章。
「怎不穿女装了?」此次回来见他换回男装很是诧异。
他手指不停,边说着:「女装时…我是翩翩蝶舞,蝶舞…是我母亲的名子…」
他手指一顿,再弹了起来,背对我的他有一股落寞…
「蝶舞…在跳舞时身姿轻盈…美丽动人…看起来是这麽得洁净纯白…我不想毁了这名子…」
一曲毕,我静静地,等待他把未完的字句完结。
他继续弹着,「所以…只要我是蝶舞…那我便不伤人…」
我靠着他,闭眼听着曲,「恩,我明白。」
他身子一顿,接着轻笑了起来,我们不再说话,房里只余特意放轻的乐章,而我,竟在他所弹的曲音里沉沉睡去。
谢谢你,乐仙。
愿意为了我们挺身而战。
为怕手术时间拉长,佳琪特意选在大清早动手术,所幸阿飞跟龙井的血液不是特殊血型,我们血袋充足,不怕失血过多的可能。
麻醉生效後,花蜜蜂将阿飞的绳子解下,抱着沉睡的他上救护车,一切就绪後,我关起了门,让他在外头守着。
我扒光了阿飞的衣服,只留一条薄薄能遮春光的裤衣,跟佳琪动手消毒他全身跟自己後,我当起副手,依照排练的,帮她操作仪器及递送器材。
我很害怕,但我不能手软,阿飞的血一直流,我只能用管子一直吸掉,无法止住不停发抖的双手。
当佳琪啊一声,我吓了一跳,差点拿不住手里锐利的剪子,险些划破他皮。
头一抬看向被切开的心口处,佳琪用大镊子夹出一只约五公分大的肥虫子,迅速丢进准备好的透明玻璃瓶封住,看着牠散发五颜六色的外表,不停蠕动软胖的身躯,口器前端有两个尖钳,不停地左右摆动,我恶心地乾呕,就听佳琪说:「我的妈啊!这就是蛊?牠竟然会啃食心壁!」
我心一惊,就算不懂医,也知事态严重,忙问:「有救吗?」
她叹了一大口气:「难说…毕竟心细胞成人是很难再生的,我只能做到这里了…剩下的就看阿飞日後的造化了,不过他也确实能撑,按照你说的时间来看,他竟能活过一年…亦是不简单了!」她边说边缝合心脏,没一下子便缝完接着缝胸腔,我盯着阿飞毫无血色的脸不知多久,直到佳琪大喊吓了我一跳。
「小曦!你也失神太久了,快帮我把器材收拾乾净,等一下还有龙井啊!」
我回过神,忙点头收拾,谁知一声砰,我们手一抖,玻璃瓶里的虫蛊竟然自爆身亡,布满瓶子的鲜血、皮肉,看得本人毛骨悚然。
「看来这虫蛊不能离开宿主太久,可能跟空间压力有关。」
我们收拾好後,打开门让守在外头的花蜜蜂将人抬回去房里,舍去午饭,直接龙井的手术。
所幸龙井的心壁并没有让虫蛊啃食太多,伤得没有比阿飞严重,佳琪认为这跟年纪有关,「毕竟幼齿的比较好吃嘛!」事後她如此分析。
龙井的虫蛊没有阿飞那只硕大,也在离开心脏没多久後自爆而亡,这让佳琪十分扼腕,原因是她想带回去医院研究研究这种她口中所谓的寄生虫。
当我们从救护车里出来时,已近傍晚,让厨子烧些丰盛的料理祭祭她饥肠辘辘的五脏庙,我进浴室洗去满身疲惫,旋踵进後院房里,小青一样守在龙井一旁,我朝她点头要她放心,坐在阿飞旁边,小心翼翼握住他手,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半,他缓缓地睁开那双我许久未曾见过的双眼,我激动地无以复加,忍住快掉出来的泪水,轻声喊着:「阿飞…」
他听到了,缓缓转过头来,我靠了过去,抚上他脸,「没事了恩?曦姨回来了…没事了…阿飞…没事了。」他手想抓住我,却没什麽力气,我赶紧握住他,紧紧地,就见他泪水缓缓落了下来没入枕巾,我哭了出来,泣不成声,额头轻抵着他的,一小小气音飘进了我耳里,光这两个字,又让我泪掉个不停。
「曦…曦…」
「恩…恩…曦姨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我赶紧擦去眼泪,拿出棉花棒沾水抹在他乾裂的唇上。
「别哭好吗?你现在刚动完大手术,还不能喝水,曦姨怕你渴。」
他艰难地点下头,说:「别…走…」
我难忍鼻酸,重重地点头,「恩恩!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恩?」
我让他闭眼休息,他却不肯,就像回到小时候…直到确定我不会离开,他才缓缓阖上眼睡去,手犹未松开。
我将手术前取下的尾戒重新替他戴上,心底默默起誓,不论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让阿飞恢复如初。
我心定了下来,随着他规律的呼吸进入黑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