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在郊区,安甄喜欢这里,他喜欢这种独立宽阔的房子,他喜欢这种有山有水,门前绿树青葱的感觉,于是我们用自己大半辈子的积蓄买下这座房子,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二人世界,事实上,就两个人而言,这栋独立、附带车库和花园的房子大的实在有些夸张,而且安甄又有严重的洁癖,所以光是请钟点工打扫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加上每天都要开车从这里到市区上班,再从市区开回来,每个月要付的油费也是一个庞大的无比吓人的数字。
不过无所谓啦,反正我们现在两个人都有工作,父母都身强体健,又没有孩子,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其它太大的开销,所以油费、清洁费、管理费什么的,就全当浮云吧,只要安甄高兴就好。
车驶上略显狭窄的车道,车道的一边可以俯瞰大海,海岸线两旁高楼林立,蔚为壮观。
邻居刚好开门,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见到我就马上愣住了,眼也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回望着他,手悄悄伸进衣袋里,握住打火机,轻轻地拿出来,然后突然举到面前,“咔”地打开,淡蓝色地火焰“吁”地如脱缰野马般冲了出来,那孩子看到火焰先是一惊,随即捂住脸哇哇地大叫出声,显得异常痛苦,我迅速收起打火机,踩下油门,冲上车道扬长而去。
倒后镜里,那个男孩的身影依稀可见,他捂着脸蹲在地上,一个女人从他身后的房子里冲出,急忙去扶他,然后一边安慰他一边满脸怒意地举目四望,寻找障事者。
我的车拐过弯道,在她发现我之前,完全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上捂着嘴忍不住大笑起来。
刚才那个孩子是个精神病患者,他总觉得自己是水藻,所以不能晒太阳,不能遇到火,一旦遇到这些东西,自己很快就会死亡。
真是奇妙的思维,竟然会有人觉得自己是水藻......
而且那孩子每次见到陌生人都会盯着对方看,想侦查一下对方是否和自己是同类,可惜,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他找了十多年都没有找到,但他一见到我,就感觉见到了同类,他还说,其实人们现在见到的世界是假的,真正的人都是一些水藻般的生物,大家漂浮在海里,经过千百年的演化,有了高度发达的大脑,但因为外界环境的限制,始终无法进化出脊椎和四肢,所以只能一直漂浮在海里。
但奇妙的是,大家进化出了一种可释放的神经递质,神经递质能穿透我们的身体,释放到海水中,然后被其它个体吸收,在对方的脑神经里形成神经脉冲,继而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直接传递进对方脑里。
我们这群漂浮着,整天无所事事的水藻们在实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有一部份就开始幻想另一种生活,而这些家伙们还将自己的想法通过神经递质释放到海里,继而互相交流彼此的想法。后来又有一些飘过的水藻,在同样无所事事的情况下,出于好奇接收了这些神经递质,然后被吸引了,于是也开始幻想,最后,就有那么一大群水藻整天在那儿幻想,越想越离谱,甚至还设立了所谓的幻想规则,大家根据规则一起幻想,最后创造出了现在的人类世界。
在这个人类世界里,大部份人类都是幻想出来的,而有一部份,则是水藻们自我的投射,也就是说,水藻们把自己幻想成了一个“人”,并且过着人类的生活。
所以,那孩子的结论是,我也是其中一个参与幻想的水藻,我现在以为的所谓真实的我,不过是一个幻想世界里的角色而已,真正的我,其实只是一根水藻。
于是我十分认真地问他,现在我发现还是做水藻比较好,所以我不想幻想了,有什么方法能让我醒来,回到现实吗?
那孩子十分苦恼地说,他也不知道,因为大家不断接收其它水藻的神经递质,大脑就必须自我调整,例如海马体内有大量神经元产生,但当这些新神经元进行整合时,海马体内的回路也会因而重塑,这种重塑又会导致既存信息,也就是现有记忆的瓦解。海马体的活动越旺盛,生物就越“健忘”。水藻体内的神经元长时间维持着高水平的增长,而其一直高强度地接受信息等问题,使得众多水藻的大脑受损。
最可怕的是,如果我们在幻想的世界里受到严重伤害的话,我们那已经无比混乱的大脑会无比混乱地以为我们真的受到了伤害,继而通过各种方式修复我们的身体,但遗憾的是,我们真正的身体并没有受伤,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激素和神经脉冲起了反效果,把我们的身体弄的一团乱,甚至会致命。
因此,在我开口前,那孩子给出了他的第二个结论:不要以为通过自杀能回到现实,我们在杀死幻想世界里的自己的同时,真实世界里的我们也同样会死去。
最终,我拜倒在了这一堆非常不合理却意外的让人觉得十分有逻辑的说法,并真诚地祝愿他能早日找到回归现实世界的方法,拯救所有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水藻们。
但那孩子对我的真诚表示怀疑,他非常明锐地察觉出我心有不诚、执迷不悟,所以每次见到我,他都会看着我,试图和我用脑电波交流。
我每次都无法接收到他的脑电波,而且我想,他应该也接收失败了,否则他不会每次都感觉不到,我会拿出打火机吓他。
此外,这孩子好像今年就会大学毕业,还是生化系一级荣誉毕业,嗯,对了,他副修文学,曾经写过一篇名为“论古典文学在A国的发展空间”,此论文在A国知名文学杂志发表,轰动一时.......
我十分怀疑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