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雯的告别式在期末考结束後的周末,几乎是认识榆雯的所有人都来了,就连哥也不例外。榆雯出事时正好遇上哥的期末考,当下他没办法说走就走,所以哥先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才回台湾,并且打算待一阵子。
追思礼堂内的榆雯妈妈在前排掩面啜泣,榆雯爸爸则是静静地凝视着遗照,严肃的脸庞没有分毫泪水,却还是难掩悲郁。
我想就是这种哭不出来的疼痛才最难捱,然而不仅是榆雯爸爸,还有梁立辰、甚至是哥也始终没掉过一滴眼泪。我不明白哥是用什麽样的心情在看待榆雯的死亡,但我想大概是因为哭泣并非表现在乎的唯一方式,所以他们都没哭。
而掉泪,说穿了也就是用比较显着的方式,去传达悲伤的情绪。
就算如此,那些来自热舞社及钢琴社的学长姐还是哭成一片、甚至是社团指导老师也拿着手帕几度拭泪,而我红着眼眶地环赌眼前这一切,视野漫漶如斯,眨落几滴泪仍无法清晰看见榆雯在遗照里,那笑弯的雪亮双眸。
我们都没把握思念何时才会淡去。
「思宁,这是榆雯留下的遗物,我稍微翻了一下内容,应该是要给你的。」榆雯爸爸手上拿着一本颇大的册子,浅灰色书封上头有一颗素描苹果,看在我眼里再熟悉不过。
那是榆雯的画册。
我朝榆雯爸爸点点头,然後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
接过画册後,我盯着封面发呆许久,些微发冷的指梢轻轻抚过书封,落在页角。
第一页的画面很熟悉,是我在梁立辰家的木雕室里看见的那一幕,我绑着马尾、手上握有雕刻刀,视线朝下地专注於手中的作品。
翻过第二页,矮桌上头是满满的木屑,画中的我持着一只木雕大象,并且正用砂纸处理翘起的纤维。
接着是第三页,我阖上眼趴在桌上,周遭散乱着一些工具,圆口刀旁还摆有一件作品,这一幕我连榆雯什麽时候画的都不知道。
还有第四页,榆雯画了我捧着上色完成的作品、满足笑着的模样,那是我送给榆雯的小夜灯……
然後是第五页、第六页、第七页……厚厚一叠,每一张画纸都细腻地记载了我跟榆雯之间的回忆,我颤着冰冷的手摀起嘴,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画册上,眼下的画面顿时糊成一片,我胡乱地抹过泪水,不愿画册受到晕染。
「榆雯……榆雯……呜啊……我好想你啊!」明知道再怎麽呼唤她都不会回来了,我依然懊恼无助地哭喊着,跪坐在地面上抱着画册涕泪涟洏。
泪眼婆娑之中,我看见原先跟哥在谈话的梁立辰朝我直直走来,步伐稳健规律,最终停滞在我前方、屈膝蹲了下来。
「别哭了,我在这。」他伸手将我拉进怀里,靠在我的耳旁和缓地说道。
我揪紧了眉头,眼一眯、张着口却哭不出声,只能将内心最沉恸的悲鸣闷在他宽阔的肩窝。
所有的情绪都随着泪水迸发,转眼间将自己冲击得粉身碎骨,直到思念的余温冷却,心还重组不起来,脑海中唯一清晰的依旧是榆雯生命的殒落。
如果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乾能够换回榆雯,那就好了,偏偏就算拼了命挣扎到最後,终究必须面临永别,而我们就是被逼着也得接受,没有说不的权利。
事情都早已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告别式结束之後,哥把梁立辰叫过去不晓得谈些什麽,我并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独自到外头打算透透气。
一路上我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到了葬仪社附近的天桥。站在桥上没有任何遮蔽,所以风一吹,头发也会跟着翻飞凌乱、偶尔遮挡住双眼,我将一边的发丝塞到耳後,好让视野变得明朗,也几乎同时看见对端走来的身影。
微风将她身上特有的茉莉花香带到我身边,我望着很明显是要来找我的小岚,摸不清她的用意。
「来找你不是要聊天,是有点事想谈。」她率先启口,语调是一贯的冷声。
我抿唇,不语。
她微微昂起下巴,双手交叠向下垂落,置放腹前,「到现在我还是看不出你哪里配得上立辰学长。」
我并没有任何想反驳的念头,也没因为她的这番话而受到什麽影响,唯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小岚的言语没有丝毫挑衅。
那种说话方式就好像,她是发自内心这麽认为的。
「你总是这麽软弱,从头到尾都在扯立辰学长後腿……」她捏起拳头,音色听起来有些压抑。
而我始终不明白小岚到底想说什麽。
「钢琴的事情也是、雕刻的事情也是,你到底还想耽误他多久?」她朝我厉声怒吼。
我顿住,「……耽误。什麽意思?」
「我真不晓得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立辰学长明明已经决定放弃钢琴了,现在伯父希望他出国进修雕塑他却迟迟不答应,就是因为你啊!而且伯父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难道就不能满足他老人家的心愿吗?」她扯着嗓子,用力扼住我的手腕,「向榆雯过世的事情也是,就是因为你软弱,立辰学长才对你放不下心,做什麽事都得绊手绊脚的,你却连一点作为累赘的自知之明都没有。」
在小岚破口大骂之下的所有质问我一个也答不出来,思绪太过驽钝,不仅是难以思考,就连梁立辰要留学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他跟我提过。
顿时,我的脑袋无法吸收小岚口中的一切,只晓得自己从被她擒住的双手挣脱开来。手腕接触到冷空气的瞬间有种触电的感觉,隐隐作痛,可我忽略了不适感,只是转身驻下脚步。
背对着她,我启口:「……谢谢你告诉我。」
风在话落的片刻将我的声音刮开,我不确定小岚听见了没有,但就算她没听见也无所谓了。
我迳自离开了天桥,而小岚并没有阻止我。
起初我是快步走着,最後我绷紧掌心,加速成奔跑,满脑子只想立刻从梁立辰那得知真相。我不是怀疑小岚说谎,而是无论事实如何,都想听他亲口对我说,亲口。
直到我终於看见哥跟梁立辰倚在栏杆边的背影,哥的一句话,印证了我不久前从小岚那听闻的字字句句。
「你不出国果然是为了思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