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的探视时间是固定的,此际护士小姐却让我们进病房见榆雯;我们心中都隐约明白这代表着什麽,却没人有勇气提及任何不吉祥的念头。
因为加护病房一次只能两个人进去,所以我跟梁立辰是等榆雯的爸妈出来後才进去的。
在我亲眼看见躺在病床上的榆雯之前,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忍住不哭,可就在我见到她四处插管、手肘处上了圈石膏,且眼皮瘀血、全身上下更是发肿得不像话之後,我的泪水在刹那间滚烫了眼眶,摀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敢相信,她真的是榆雯。
「……榆雯。」我轻轻握上她的手。
她静静躺着,没有任何反应。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此时的榆雯看起来有些紧绷,就连呼吸的频率都不甚稳定。
我开始颤抖,眼眶再度发热,「榆雯?」
当我的视线扫过床边的仪器,上头的昏迷指数清楚显示着三,害怕失去榆雯的念头在这一刻,彻底侵占了我所有的思绪。
「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啊!」我的眼泪一直掉,嘴里呛出的嗫嚅逐渐转为哭喊,可眼前的她依然闭阖着双眼,就好像此际我的呼唤、甚至我,根本不存在一般。
而我却渐渐无法肯定不存在的人,究竟是我、还是她。
梁立辰默默拍着我的背,我知道那是种安慰的举动,而我也很想表现得坚强点不让他担心,可眼泪就是止不住,最後只能依偎在他的怀里,却依旧阻止不了惶恐与心疼、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击得粉碎。
当晚,榆雯还是没醒,而我们也寸步不敢离开医院。
见过榆雯後我播了通电话给哥,当我听见哥的声音就忍不住哽咽,说出的字词都变得含糊不清,无论再怎麽努力抑制情绪都徒劳无功。我不确定哥究竟听懂多少,只知道哥得知消息的当下沉默了半晌,然後对我说些安慰的话语哄着我、要我等他回来。
从没想过三两个日头的等待竟是如此漫长且煎熬。
接连的第三天了,医生说榆雯的昏迷状况没有丝毫改善,因为她的左右脑都充血,现下也不能动刀采取积极治疗,情况十分不乐观。
我们都明白医生在暗示些什麽,纵然是要让人有心理准备,我们却从没想过要放弃。只要没课我就往医院跑、遇上医院探望时间刚好有课就翘课,而梁立辰就这样一路陪着我,情绪始终都是沉稳的,只在我偶时的崩溃,能看见他透露出参杂几分怜悯的温柔。
榆雯的爸妈显得更加憔悴,这几天死守医院都有一餐没一餐,就算有吃也吃得极少,哭肿的双眼似乎成了一种常态,甚至对於手机铃响感到高度恐慌。
只因我们都胆怯,害怕来电的是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周末清晨五点,我跟梁立辰下楼买了几瓶鲜奶回到家属休息区,大概是由於连续几日的失眠,榆雯爸妈相依相偎在卧式沙发上,看起来睡得特别沉。
一股浓烈的心酸登时涌上,我吸了吸鼻子,将手中的鲜奶放在一旁,便到加护病房外的椅子区坐着。
梁立辰坐在我身旁,手臂越过我身後、轻轻扶上我的左肩,让我侧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一下吧,我知道你这几天都没睡。」
他的语气很淡,不能说是温柔,却有着几分不舍。
我抬眸张着口想对他说些什麽,最後却只是孱弱地点点头,「……嗯。」
在意识模糊之前,我依稀感觉到他轻轻抽离握住我的手,拇指在手机萤幕上压了压,送出一封讯息。
剩下的我什麽都不知道了。
时间不晓得又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手机震动而醒过来,亮起的画面上头显示是哥打来的。
没有过多犹豫,我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思宁,我在医院了。」哥富具磁性的嗓音响起。
我浑沌的思维忽地脉络分明。
哥回来了,他真的来看榆雯了,榆雯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很高兴。
「……哥你在楼下等我!我现在下去。」我迫不及待要将哥带上来,於是向梁立辰交代了声,连手机也没拿就急着下楼。
一见到哥我忍不住加快脚步、上前抱紧,哥接住我,温暖的大手一如既往地搓揉我的头,「好了,没事了。」
我咬着唇,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哥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怕什麽说不出口,因为光是想像就难以承受。
哥轻轻拍着我的背,规律平稳地顺了顺我身後的长发,「……哥会陪你的。」
这次碰面不像上次有足够的时间多聊,或者说我们其实都没有那样的心情聊天,纵使哥安抚了我的情绪,从哥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他不是不担心,只是选择不透露。
就跟梁立辰一样。
我们一路往电梯的方向直直走去,步伐越跨越大、也越走越快,直到进了电梯,在这稍嫌拥挤的空间里气氛太过窒息,不晓得为什麽,我忽然有种现在就想见到榆雯的冲动。
电梯门一开,我跟哥稍稍侧身才得以越过身旁的人,我领着哥行经不算长的走廊,拐了一个弯直达加护病房区。远远的,我看见梁立辰高挑的侧影、和榆雯爸妈的身影伫立着,哥和我持续向前走,才发现护士小姐似乎在跟他们交谈。
再继续往前,榆雯爸妈的脸孔在我的视野里逐渐清晰,而我却下意识地放缓了步伐,最後僵在原地。
原先在我身後的哥并没有因此驻足,而是与我擦肩而过迳自走上前。
我望着哥离去的背影迟迟反应不及,一切就像放缓的幻灯片,连同音效都太过清晰,清晰到足以在这宁静的走道间掀起一声咆哮,护士小姐语末的一句话霎时教我的世界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