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岚缓步朝我跟梁立辰走来,哭得满脸潮红却面无表情,梁立辰也往前走了几步将我隔绝在他身後。我看见小岚抬眸冷睇了他一眼,接着越过他走到我面前,最後终於静止、停下脚步。
她颤着下唇,惨澹地开口:「这不是真的吧?」
就在这瞬间,我明白什麽叫作万念俱灰。
我很想告诉小岚,我跟梁立辰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可是那番告白却如此令人百口莫辩;我只能无助地不断摇头,而小岚却悲惨地笑了。
她瞅我一眼,接着丢下一个杀伤力十足的定论:「差劲。」
那两个字轻薄如针,同时也锋利得足以将我的心穿透,撕裂成碎片。我茫然地看着她,此时的小岚冷酷至极,我甚至无法想像这张脸,就是我记忆里那抹娇羞不已的轻甜笑靥。
「别这样……」我近乎哀求地虚着嗓子。
她先是朝我冷笑,然後偏着头举起手中的钢琴,并以我无法想像的速度重重摔下。当我看见木雕碎裂成块,我才终於隐忍不住地红了眼眶;难过不是因为碎落一地的木雕,而是我们之间,支离破碎的友谊。
也对,只是刚好而已。
这是一种坦然,我没有扮演好刻痕的角色,毁了小岚这件艺术品,所以她也摔毁我们之间唯一的纪念品。
所以我只能默默地蹲了下来,一块又一块拾起那些已经算不上作品的木材,因为那是我心的碎片。一直到我看见梁立辰的鞋闯入视野,并且屈膝蹲下为我抹去泪水,我才知道自己哭得有多狼狈。
在视线漫漶的余光之中,我看见他起身,伴随而来的是他低沉的嗓音:「够了。」
「你难道就这麽喜欢她?就在我面前,你忍心这样对我。」小岚原先轻细的音色此时充满杂质,分外沙哑。
我抬起头,看见哭肿双眼的小岚凄冷的诉说着。
「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没必要针对她。」面对小岚心寒的质问,梁立辰笔直的注视她,甚至想将我排除在战火之外。
闻言,小岚迈开脚步,朝我和梁立辰的方向接近,「你心疼啊?我这麽努力,难道我给你的爱不够多吗?为什麽你就是看不见我!」她哭得歇斯底里,却说得一针见血。
梁立辰只是沉下眼,「别再闹了,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你我都心知肚明。」
他的反应太过理智,理智到甚至对小岚那痛哭失声的模样,完全无动於衷。可是我没办法,她那伤心欲绝的脸孔彷佛将空气抽得稀薄,看着她就连呼吸都变得吃力。
在梁立辰话落的片刻,小岚失控地抱头哭吼。
「啊啊──!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她发狂似的对梁立辰挥舞拳头,那双纤细的手在他的胸膛猛捶,梁立辰就这样一声不吭的任由她捶打。
直到她使劲将梁立辰推开,朝着漆黑的山间小路奔走,不晓得何来的勇气,我伸手拽住小岚的手腕,「已经很晚了别一个人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她恶狠狠的怒瞪,小岚用力且迅速地甩开我的手,下一秒是脸颊上疼痛的热辣,我感到一阵空前的耳鸣。
「我不稀罕你的虚情假意。」语毕,她掉头跨入殊途,带着那股熟悉的茉莉花香,凋零在黑暗之中。
我失力地遥望着吞没於夜色里的她,将木雕的碎块收入背袋里并追了上去,梁立辰却以更快的速度挡在面前将我攫住。他抚过我红肿的脸颊,「在这等着,我去就好。」
闻言,我牵强地勾起微笑,轻轻点头,终究只能目送梁立辰闯入远方的那片浮雕,消声匿迹。一切都乱了,雕塑品乱了、我的心也乱了;於事无补这种事我早就料到,可是当自己身处当下,才会明白心窒的难挨。
在这寂寥的空间里只剩我一个人,没了雕塑品,刻痕再起不了作用,这时才会迟缓的意识到自己的力量竟如此薄弱。
那些自以为是对别人的幸福出手相助的念头,转眼间成了天大的傻话,自己都应顾不暇的人哪来的资格说这些?人微言轻才是现实。就只能紧摀着脸,好让自己别哭出声,因为太难堪只会无地自容。
我再度将背袋里的木材取出,置放在地上,接着从中选了一竖最尖锐的碎块,在泥土上烙下深深的刻痕。
──「我走了。」
因为那样的话,在梁立辰把小岚带回来时我就不必面对呼自己一巴掌的人,难保她见到我不会又失控的甩我一巴掌、也难保自己还能不吭一声的忍住不计较。我不想再展现懦弱了,至少在她面前不想,而且那样会让梁立辰为难。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打算独自下山,出乎预料的是这时手机已经有了讯号,彷佛暗示着这片狼藉注定要发生。我看见通知栏位那一封未读简讯,想也没想就按下阅读键,短短两个字却令我的理智彻底崩盘。
「加油。」──承轩学长。
好一阵子我颤抖着双手,眼泪不可遏制的润湿了乾涩的双眼,我发疯似的在通讯录里翻找学长的名字,克制不住发颤不已的手指依然按下通话键,铃响只是不出几秒的事,我却觉得晃眼如隔年。
「喂。」也许是因为学长原先正在睡觉,传入耳际的是他深沉且沙哑的嗓音。
可是那一秒,学长几近无声的音量在我脑海里响彻云霄,而我仓皇的倾吐低鸣,「学长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摆脱懦弱。」
我不晓得此时的承轩学长,究竟能不能听懂我那番模糊不清的话语,传回耳畔的就单是简短的一个问句,「你在哪?」
他没有先问我怎麽了,也没有指责我在午夜时分播了这通电话,只是在得知我身在何处之後,霸道地警告我不许擅自离开便挂了电话,萦绕不去的徒剩他最後那声恫吓似的命令。
──「我不准你让我到了没见到人。」
在这之後不到半小时,我看见那辆眼熟的黑色机车疾驶而来,只不过车头灯太过亮眼,我看不清骑士的脸孔;一直到他让机车熄火,刺眼的灯也跟着灭了,影像才逐渐清晰可见。那是平稳至极的轮廓,来自骑士的手,果然是承轩学长。
「别哭了。」他歛下眼。
我紧紧缩着身子抑制心酸,费尽气力才能直视承轩学长那极其沉着的脸庞,还有那对没有丝毫波澜的双瞳,只见他缓缓靠了过来,然後轻轻将我拥入怀中。
不可否认的是自己此时涟漪万千的心,因为学长总是没有过问,即使话锋锐利却没有真的怪罪,当自己孤立无援地找不到一处容身之地时,这种无条件的接纳就会令人怅触万端,失去抵抗力。
所以我没有如同学长要求的噤声不哭,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紧揪他领口的双手,还有逐渐沾湿他衣服的泪水。因为那淡淡的沐浴香恍若与梁立辰重叠,让我产生那时他给的拥抱里,一种得到救赎的错觉。我渴望的救赎。
空间中的静谧我们都不晓得持续多久,学长只是伸出手贴在我的头顶上,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就哭吧。」
在接收到那番充斥着无奈的言论以後,我离开他不久前还随着话语震动着的胸口,抬眸而视,这才发现学长藏在漠视底下的温柔,可我却依旧无话可说。
我们四目交接,他松开原先揽住我的手,便继续开口:「走吧。」
接着承轩学长走向一旁的机车,拿出钥匙打开车厢,并将安全帽递给我。而我似乎也管不了正等待我和梁立辰的榆雯跟佑伦学长,仅是伸手接过帽子,坐上後座,选择跟随学长远离这失序的夜冥。
就在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在地上划出的那三个字,却在视线收回时,对上双手插入口袋、靠在树边的他。
那样的眸光侵略性十足,我彷佛失坠於那深邃如潭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