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醒得很早,睁开眼睛时窗外的明亮度还有些不足,我看向仍熟睡的榆雯,批垂的发丝及平稳的呼吸,美得真像件艺术品。
收回视线後我按亮床边的手机,上头显示四点十五分,这是个多数人都该在梦乡的时间,我却在梦里找不到容身之处,别无选择地醒来。
不晓得从什麽时候开始,一个人独自清醒开始成为惯性,至於寂寞这种事似乎从来上不了台面;到底是我遗弃世界,还是世界丢下了我,我都开始搞不清楚了。
总之这样也好,一个人挺好的。
但我知道今天早上我不会是一个人,昨晚离开火锅店之前,承轩学长忽然告诉我今早要晨跑,在这之中的异常有二,一是承轩学长说过早上要睡觉,所以从不晨跑,二是他邀请我一起跑。
我想表面上看来这已经够不寻常了,就我对他的认识来讲,他很独行、漠然,有时还带点自我,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很容易误以为学长冷若冰霜、性情难测,後者是事实,但前者不是。
学长他不是冰、而是风,无影无踪但来去自如,他什麽都知道却也什麽都不说,他付出关心却又果断凌厉,可是这才是完美距离,不会令人沉沦的距离。
因此我也知道,学长约我一起跑步并没有原因,单纯只是关心、只是帮助我释放压力,既然如此有何不可?所以即便当时有些讶异我还是答应了。
我换上背心及运动短裤,另外将今天要穿去的衣服拿出来挂在墙边,方便我待会回来能够快速换装完毕,离开前在餐桌上留了纸条告诉榆雯我要出门慢跑的事,要是她想先出发的话,不用等我也不要紧。
见到承轩学长时有种没来由的放松,虽然他还是扳着一张脸。我们在跑道边稍微拉筋暖身,因为平常自己运动时都是稍微动动身子而已,完整的暖身运动大概从未做足,这次有承轩学长做为榜样才花比较多时间暖身。
「暖身很重要,尤其是你这种不常运动的女人。」他是语带嘲讽地说着的。
而我只是抿唇低语:「至少一个礼拜会运动两次阿……」
说着自己都心虚,很少、真的很少,因为忙碌时就忙碌,闲暇时又总把时间花在木雕,运动这件事被排在很後面。
然後我们将一些随身物品装入手提袋,靠边放置才开始跑步,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交谈,因为说话容易打乱呼吸,至少我会。
跑到第四圈时我开始喘了起来,跟在学长身後看不见他的脸孔,但我知道他一定还不喘,渐渐的我脚步放慢,我们之间越来越远,直到我停下脚步,才发现学长独自一人也能跑得自在惬意,就像已经完成的作品,再不需要多余的刻痕。
我只跑了八圈就缩回墙角的手提袋边,只不过这次学长没有像上次见到那样持续跑了一圈又一圈,而是放缓步伐,偏离了走道,接着笔直朝我走来,与那晚无异。
如同时光回溯般,我们以同样的相对位置、同样的角度,坐在彼此身旁,就连吹来的风都是相仿的凉意,一切熟悉得令人安心。
「承轩学长,为什麽人在吵架之後总想回避?」我环臂屈膝,将下巴靠在膝上关节眺望着前方。
虽然没跟学长四目交接,但从余光我可以感觉他转过头,视线落在我身上。
「可能因为尴尬,但说穿了就是懦弱。」他几乎没有音调起伏,「可是不论尴尬还是懦弱,逃避都是没用的,想解决问题只能面对。」
这番话形成一股很大的拉力,将我的目光瞬间拉回、锁住,冲击性大得使我顿悟,逃避本身就是种懦弱的行为,我却迟了这麽久才明白。可是明白了又如何?很多事情理解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面对了就一定能解决吗?」我虚着嗓子问。
只见学长喝了一口水,放下水瓶,「我只知道没面对一定不能解决。」那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见我迟迟默不作声,他起身,邀请似的向我伸出手,「命运就是场赌注,怎麽样?赌不赌。」
当我抬眸仰望他的霎那,我这才发现,承轩学长无疑是我生命中见过最有胆识的人,而这样的人选择停下脚步,甚至回头发给我一张邀请函,伸手引领我勇往直前。
也许我该赌一把。
回到住处後,我发现原先放在餐桌上的纸条原封不动地静置着,便顺手将它收起来,打算先回房间取下出门前挂好的衣服,进房时榆雯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打理,见我身着运动装她有些疑惑地上下扫视着。
「早安。你出去运动?」她挑起蛾眉。
我拿着衣服轻轻点头,「是阿,我先冲洗,待会聊。」
待榆雯会意般的微笑,我便走进浴室将汗水冲洗乾净,淋浴过後浑身那种黏腻的感觉随之消失,除了精神较好以外,身体也舒服许多,我将换下的衣物放入洗衣篮,朝客厅走去。
桌上摆有两片吐司跟一杯热美式,我知道那是榆雯替我准备的,而她坐在沙发上享用着她的水果沙拉。我拿起吐司坐到榆雯身旁,她则是将双腿伸起,调整坐姿後盘腿而坐,整个人往我的方向坐了过来。
「你今天怎麽会去慢跑?」她咬一口苹果,偏头问。
「运动蛮放松的。」我别开视线,有点避重就轻的回答。
「一个人?」她不以为意。我却有种三个字就被问到重点的感觉,可是我没有想瞒的念头,因为我跟学长之间没什麽好瞒的。
我摇摇头,「跟木雕社的学长。」
严格说来承轩学长已经毕业了,不过似乎打算继续念研究所,这麽算起来他也还算是学长,而且他没有退出木雕社。
闻言,榆雯张着原本就比一般人还要大的双眼,甚是忙乱的放下手中的沙拉,「不会吧!你真的跟那个学长越走越近了。」
「你误会了。」我啃了一口吐司,「承轩学长他对社员都很关心,而且他对恋爱没兴趣,不可能有你想像的粉红色泡泡。」
这回我没再避开话题,不得不说这种坦率诉说一件事的感觉,真好。
只不过榆雯的表情不怎麽信我这套就是。
结束早餐之後大约是九点,我们将餐盘洗过收拾好才离开厨房,并到沙发上各自提起背袋。虽然是十点的课,但我跟榆雯都不喜欢匆匆忙忙赶去上课的感觉,所以我们都有提早出门的习惯,反正早到的话就先坐在教室闲聊,久了自然变成一种默契。
夜冲就是今晚了,在这之前,我有过无数次想信口撒谎、藉此逃开的念头,可是既然决定不再懦弱,那麽这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就都该有丢弃的觉悟。
勇气这种事情对过去的我来说一直都是虚无飘渺的,如果说现在的我是有了勇气,那我想这绝对都多亏承轩学长。要是这次问题真的迎刃而解,我发誓我再也不当他瞧不起的那种女人,因为那样的话,连我都看不起自己了。
撑着点,该改变的不是局势,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