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墨绿色与卡其色相间的布质行李箱到达火车站,站在入口处确认自己的月台才刷票进站,接着一路循着月台方向走到我的车厢进站的位置,坐在一旁的座椅区静待火车到来。一切都很自然没有异常,除了站在我身边的梁立辰。
「你非得要一直跟着我吗?」我蹙眉叹了一口气。
「除非你告诉我为什麽淋雨。」他轻挑着眉朝我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大手甚至贴上我的脸颊,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异常的心跳速度。
梁立辰在从榆雯那得知我感冒的前一天是湿着回去以後,就在我们八月最後一次练习时,不断逼问原因。
我告诉他九月初我会回台南不能练习,他竟因为我不回应他淋雨的原因,就强行跟着我南下,甚至让榆雯这个叛徒帮忙偷看我的班次跟座位,而且因为这样就要跟着我回台南真的是很浪费时间的行为。
「淋雨就淋雨有什麽好解释的。」我侧开脸颊,不想让他的掌心继续附着在我的脸上。
「但是因为这场雨你感冒了。」梁立辰眯起微笑,眼底却藏着若有似无的深邃严峻。
「感冒又没什麽大不了,这真的没什麽好解释的。」我阖上眼,不想看见他的视线,感觉只要跟他四目交接就会被看穿,看穿我眼里的心虚。
「没关系,我等你。」列车入站时轰隆隆的声响使我睁开眼看见他的背影,只见他将手插进口袋,起身走向到站的火车,回过头朝我投以一抹恣意灿烂的笑。
我拖着行李跟在他身後,上车时他还替我将行李提进车厢,让我先上车才跟在我後头上去。
我们坐在火车上几乎不搭话,却也没有因为这样感到哪里不自在,与其说是没话聊不如说是我不想多聊,总感觉不小心点的话小岚的事就会事迹败露。
我一上车就将头靠在窗子上,打算倒头就睡。窗户随着火车行经铁轨时产生震动,一开始睡不沉,但不晓得从什麽时候开始,那些原先有的晃动感逐渐消失不见,我也跟着失去意识的沉睡。
醒来时梁立辰也是睡着的,他仰着头,睡得平稳。我不自主地观察起他沉静的睡颜,低垂的睫毛、匀称的唇瓣,就连毛孔都是细致的,如果不是我认识他肯定会因此而着迷。
忽然,他睁开眼,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我急忙收回视线,看向窗外。
「我都不晓得你有这种嗜好。」梁立辰的声嗓有点低沉沙哑,因为他就坐在我旁边,嗓音从耳际传来就像触电般从耳边拓散开来,麻了全身。我知道他说的嗜好是指偷看他睡觉这件事。
既然被他发现,索性也不想多作解释,「你醒了。」
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睡着,就只是单纯的在等待我慌乱的这一刻到来,他说过有趣。
「我醒得太早,要不然或许就能换到你的一个吻。」梁立辰伸手抬起我的下巴,那样的角度让我完全地直视他。我故作镇定地与他对视,看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在那双眼里,除了我的倒影外什麽都找不到。
「什麽吻,你清醒点。」我怒斥。
不过梁立辰似乎对我的语气不以为意,「找到了吗?你想看的东西。」
因为靠得很近,只要他一开口说话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但我只是移开他的手,结束这暧昧的氛围,这不该存在的暧昧。
「不要捉弄我。」
好一阵子我们又保持沉默,我只是静静看着车外快速移动的风景,有时可以看见农田,有时又只是一片黑冥;视线失焦时,所有的景致就像快转的跑马灯那样模糊不清。在这几个小时的路程里,我思考过的事情也像眼前的画面那样朦朦胧胧。
当初想回台南外公家就是为了找回更早之前的回忆,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透过这次返乡,暂时忘掉最近发生的一切,但就试试吧。到台南时我睨了梁立辰一眼,却发现他的视线一直都在我身上,就算对上眼也没有想错开的意思。
「要到台南了,你打算去哪?」我很怀疑他在台南能够何去何从,只带了一个侧背行李袋什麽也没准备的就跟着到台南。
他背起行李,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送你回家。」
「你到底来台南做什麽的,小岚知道这件事吗?」拖着行李跟在梁立辰身後,我穿过狭窄的走道,最後下车抵达台南火车站。
「这种事情有需要报备吗?」他耸耸肩,丝毫不在乎的诉说着。即使早有预感他不会跟小岚讲,听到他这麽说还是没来由地愣了一下。
我没有回应他的质疑,要是之前我铁定会跳出来替小岚说几句话,可是现在我什麽话也说不出口。面对梁立辰,我甚至感到有些心虚与愧疚。其实对於他跟小岚之间我有诸多不解,他们对彼此的态度并不是那麽对称的。
可是我没有问,从来没有,不只是因为不晓得如何开口,最大的原因是我没有立场。
下车过後我们走过地下道,最後从前站出来,到台南时感觉周遭有些改变,但我依然清楚认知这是台南。脚踩的土地是小时候外公牵着我的手踏过的,鼻间嗅进的空气一如既往,我很庆幸自己还没忘却这些。
梁立辰出站後往便利商店走进,说是要买一瓶水;原本我想藉这个机会自己回家,他却硬是要我等他,搞到最後我只好拉着行李在外头等他。
很不巧,此时有个嚼着槟榔的陌生男子朝我走来,我刻意装做视而不见,没想到他却越靠越近,接着肢体碰触,逼得我只好又往便利商店里去。
「等不及吗?」结帐时梁立辰看见我,半开玩笑地对我说。
我只是白了他一眼,「少臭美。」
他饶有兴味地看向门外,忽然他扼起我的手腕,我诧异的抬眸,只见他扬起嘴角,偏着头朝我微笑,然後牵着我走出便利商店。就这样,我们跟陌生男子擦身而过,直到远离之後,我才愣愣地将手收回。
後来我们在公车站牌旁等了一会公车才到站,上车时车里是没有座位的,因此我们站往车厢中间。不过梁立辰的平衡感似乎不错,他双臂交错,一只脚微微弓起,重心後仰倚靠在窗边,一路上算是平稳;而我则反之,必须抓着一旁的扶杆才能在摇晃不已的公车里维持平衡。
外公家在离市区不远的巷子里,住处不算大,但外公跟外婆两个人住是足够的。我们下车之後梁立辰坚持要陪我走回家,起初我想挣扎,可他一追问起淋雨的事情,我就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让他送我回来。
见他还站在那不走,我忍不住开口:「谢谢。外公家到了,你可以先离开了吧。」
「你先笑一个我再走。」他眯起眼,有点孩子气地跟我谈条件。
「干嘛突然要我笑?」就算我真的想笑,一时也笑不太出来。
我没有理会他,迳自转身打算开门进屋。
在我伸出手准备推开大门时,他却喊了我的名字:「虞思宁。」
我停下动作,但没有回过头,梁立辰低沉的嗓音偏毫不差地从耳边贯穿我全身。
「我只是很久没看见你笑了。」
他说的我知道,这也是我回来这的其中一个原因;可是他不知道,我要的只是所有人都能触及幸福,最糟也最矛盾的是,明明自己就是摧毁学长幸福的人,我却一点都没有感到可惜。若重新让我面对一次学长的告白,我依然会重蹈覆辙。
这股强烈的无力感,大概就是源自於对自己的认知,原来自己并不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