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跟小岚的练习後我总算不用在一大清早就起床,但一时之间生理时钟还调不回来,虽然不必在凌晨四点就醒,却还是在五、六点就睁开眼。我强迫自己赖到七点再离开被窝,坐起身时还伴随着因为昨天那场雨,而产生的一阵晕眩。
感觉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只不过这次不止头痛,就连腹部也感到不适。我勉为其难地走到厨房打算做个早餐,毕竟这麽早起,没有吃早餐的话上班会没有精神,而且导览又是需要面带微笑、活力充沛的工作。
活力充沛这件事我不奢求,只要能表面上看起来有精神就该心满意足了。刷牙洗脸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这还是我头一次被自己的模样给吓到;除了脸色泛白以外,黑眼圈深得像是瘀血,我几乎要产生自己不是属於这个世界的错觉。
这次没有替榆雯做早餐,因为我担心自己是感冒了,碰过的食物都有可能成为传染的媒介。假如我真的是病原体,就该有自知之明地保持适当距离,免得自己又害得身边的人受苦受难。
我烤了一片花生酱吐司,热美式也冲好在一旁,可是感觉肠胃闷得作呕,就连我向来很喜欢的咖啡也激不起食慾。我盯着眼前的早餐坐了下来,彷佛要打仗般地面对自己做的食物,忽然不晓得为什麽要找罪受,明明吃不下还涂花生酱。
不过算了,当初就是担心自己上不了班才这麽做的,要勇敢点一口一口慢慢咽下,而且我没吃的话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帮我处理了。
我用最慢的速度咀嚼、吞咽,却觉得食物没有真的被消化,那种感觉就像是明明吃进一小口吐司,却彷佛吞进一堆海绵,没有味道而且下咽困难。我觉得自己的肠胃闷得就快要胀开,甚至连一口咖啡都再咽不下。
脑袋好重,仅是稍微移动就无与伦比的晕眩,一点风吹草动都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的翻腾,只能无助地趴在桌上,可是只要一趴下却又感觉腹中的食物涌上。我气若游丝地喘息着,进退维谷地束手无策。
「思宁你怎麽趴在桌上?」榆雯的声音如同隔我好几公里远,我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可以发出除了喘息外的声响。
「思宁你怎麽了!」
她伸手晃了我的肩膀,我却感觉身子承受空前的巨晃,连带脑子都要迸裂。看见她焦急的面容映入我模糊的视线,我才意识到我们的距离并不远,可我却只听得见震耳欲聋的耳鸣。
好想让她别晃了、世界也别再崩落了,黑暗从视线两边席卷而来,而我在中间无处逃。
学长的吻、小岚与陌生男子的吻、梁立辰的拥抱,接着是榆雯惶恐的脸,还有好多好多的画面一幕幕在黑暗中加速放映,速度快得糊成一片,我不想看却退不开视线,似实似虚令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头疼得直想嘶吼。
终於,我睁开了眼,花白的天花板依然,我却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仍然活着。我坐起身,那股令人昏厥的无力感蓦地袭上,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倒,至少还不能,博物馆那边不晓得状况怎麽样。
我伸手勾了放在床头的手机,想联络前辈询问状况,最重要的是道歉;此时一只纤细的手将手机递上,而我知道那是谁的手。
「我帮你联络过了,别担心,吃药吧。」我闻声抬眸,榆雯端着一杯开水,手边拿着一颗白色的药丸。
「谢谢。」将手里抓着的手机放下,我接过开水,吞下普拿疼。
「要不要陪你去医院?」她坐在床边,神色担忧。
在一切发生後依旧受到饱含关心的一个注视,那是宽恕的眼神,再多一秒彷佛就能抽空所有顾忌与烦忧。
我孱弱一笑,摇摇头,「在这里休息就好,躺一会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现在的我完全使不上力,就连要去医院都吃力。
「我一个人没问题,你赶快去忙营队的事情吧。」我带上惨白的微笑,就算知道很难看还是必须这麽做。这时间榆雯还待在这表示她没有去练习,我真的不希望榆雯为了我又耽搁了正事。
「虞思宁,我怎麽可能丢你一个人。要我去忙可以,你先对我坦白一切,我知道你跟学长之间一定有什麽。」她按住我肩膀,专注地端详我的表情变化。
在她的追问之下我故作不适地抱头,立刻转过身子背对榆雯的躺下。「突然头好痛,想休息了。」
虽然对她有点抱歉,可我知道现在不论说什麽都无济於事,这种烦恼的事情对榆雯来说能少一件就少一件。她已经够忙了,而我给身边的人添的麻烦也够多了。
「思宁。」榆雯不放弃的喊了我一声,而我只剩简单的两个字可以说。
「晚安。」
碍於生病的因素,回台南的事索性缓到九月初开学前,生病那几天我时常感到很饿;可是吃没几口却一阵作呕,一碗拳头大小的粥我吃不到四分之一就搁着,整天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想要起床走走又头晕目眩,很无助。
尤其,那种偶发性的思维混乱也不打算放过我。
榆雯将我生病的事情告诉梁立辰,不过最後却是小岚跟她所谓的哥哥也一起来探望我。她说没有跟小岚说这件事,一点也不晓得她从何得知这事,但小岚是怎麽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为什麽要带那个人一起来。
那时我真的很想就这麽装死直到他们离开,没想到榆雯卖了我,丝毫不给我装睡的机会就替他们开门,这才是真正的尴尬至极,出自於我单方面的不惯。
「思宁姐,身体还好吗?」小岚轻细的声嗓此刻听在我耳里格外刺耳,就连她那对漂亮的水滴眼也让我感到害怕,我不晓得现在她的关心究竟是真是假。
「好多了。怎麽还麻烦你哥哥来探望我?」嘴里吐出哥哥两个字时连自己都感受到虚伪,我牵强的只将视线落在小岚身上,但她身旁的那个人是如此令人无法忽略。
「还不是哥担心我一个人到别人家,就说思宁姐人很好,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小岚眯起眼,侧着头闹闹小别扭,过去我会觉得赏心悦目,如今我只感到背脊一片凉。
我只是牵着嘴角尴尬的陪笑,满脑子希望这份探望能尽快结束,那个人不断地朝我释放炽人的视线,虽算不上敌意,却已充分地让我感到不自在。
放在床头的手机很不巧地亮了起来,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萤幕,是一封未读简讯,我没有立刻打开,仅只将萤幕按掉。
「思宁姐不读吗?」小岚轻声发问,我却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大概是广告简讯,不急。练琴结束之後难得见到你,能多聊聊就多聊,不需要被讯息中断。」我微笑着,嘴里的虚伪就连自己都感到矫揉造作,偏偏再怎麽厌恶仍不由自主地胡诌一番。
「说的也是,哥,那我想要跟思宁姐独处,你出去不可以偷听。」小岚笑眯了眼,而我分不清那抹笑靥的真伪。
只是也好,虽然不可否认面对小岚我有些退怯,但那个人给我的不适感是最强烈的。他朝小岚温柔一笑之後,独自走出房门,只是那份温柔背後亦步亦趋的目光并没有因此消失。
「现在只有我们了,思宁姐。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就只是想确认。」小岚走向床边,扬起薄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下意识揪紧藏在棉被里的手,甚至有些冒汗。「怎麽了?」
「思宁姐,会一直帮助我跟立辰的吧?」小岚口中喊的名字使我忍不住心惊,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称呼梁立辰为学长,而我大约也能明白她话里最想传达的意思。
当下我几乎是傻住的,小岚似乎也意识到话题不太寻常,急忙摆手笑说要我别在意。
「啊、你别放在心上!只是有思宁姐的帮忙,总觉得自己就会有力量努力着,不过,果然还是不应该凡事麻烦你吧。」小岚低下头笑得有点羞赧。
她的小女孩模样使我至今仍难以相信她会背叛梁立辰,可是我却又如此肯定当时的情侣是他们。不可能错的,不论是名字或是音色,甚至是喜欢的食物,那都是小岚。那股难以忘却的气味,就如同身边的她所萦绕的,即便离去後依然经久未散的,茉莉花香。
一直到他们离开後,我才重新拾起遗留在床边的手机,暗自打开那封未读简讯。
「思宁,你愿意原谅我吗?」──佑伦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