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了一丝破晓的白,如曙光乍现那般,让原本黯淡的天空变得明亮清澈。
萧承风从户部里头走了出来,刚想向人打听南镶华的消息,便见她正巧行至户部门廊前,一步步走的极是缓慢,一身雪白斗篷盖住了她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南镶华?」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却见对方只是停下脚步,没抬起头来应自己,心里稍觉奇怪,刚伸手替她挑开斗篷,在见到她的模样之後,微微一怔。
只见她苍白的面颊上淌着未乾的泪水,湿润的双眸里头黯淡无光,空洞的没有一丝神采。
「怎麽回事?」萧承风立刻捧着她的脸,温暖的掌心试图想捂暖她冰冷的两颊,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皇上还是不肯松口麽?要不我现在就和宫大人去见皇上?」
南镶华眸中泪水更盛,只拼命摇了摇头,一双手紧紧扯着萧承风的袖摆,微微发着颤。
许是听见外头的声响,宫正也跨步走了出来,却见南镶华泣不成声的模样,微微怔了怔,看着她俯在萧承风怀里哭泣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她身上被雪染湿的斗篷,神色一敛,对着萧承风道,「先让她进去里头待着吧,外面冷。」
萧承风点了点头,便带着南镶华走进了户部。
南镶华好不容易收住了一个劲儿哭的势头,萧承风却依然一脸担忧的看着她,不敢轻易开口问出一句话,唯恐她又被自己的问题给惹哭了。
宫正泡了一壶姜茶,轻声放到她面前,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生生一疼,却觉得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於是率先开了口问道,「皇上的意思仍没有改变麽?」
南镶华轻轻摇了摇头,然後哑着嗓子道,「想陷害墨越朔的⋯⋯不是皇上。」
「不是皇上?」这下萧承风惊讶了,本来他们还一致认为的主谋者此刻如今却错了人,不免叫他难以理解,「那究竟是何人?」
南镶华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味的哭着喃喃,「我还是没能救回他⋯⋯我还是没能救回墨越朔⋯⋯」
萧承风和宫正皆静默了下来,面带不忍之色。
「是我害了他⋯⋯」她泪眼迷蒙的看着面前那杯飘着热气的姜茶,觉得胸口处有千万个痛不欲生的情绪,争着想破心而出,「若我当初没与他相恋,或许⋯⋯或许他就不会遭到如此下场⋯⋯」
萧承风蹲到她身前好与她平视,却也跟着红了眼眶,「这不是你的错,若这真的是他的命,那无论是你还是旁人,谁也改变不了的。」
南镶华显然没有听进他的话,依然任由泪水横流,低头不停哭泣。
「⋯⋯南镶华。」萧承风语气不忍的唤了一声,紧紧握住她冰块般凉的双手,「他不会希望你这麽想的,别再折磨自己了,好麽?」
宫正站在一旁,看着萧承风不停安慰着她,眼里划过几丝不舍,心里也是难受可当。
「⋯⋯我必须去见他最後一面。」她突然就站了起来,也不管不顾,神色惶惶的欲往外走去。
萧承风一听,急忙扯住她的身子,慌道,「万万不可!刑场可不是你去的地方!」
她回过头,见萧承风扯着自己,双眸哀戚的道,「难道我连见他最後一面都不可以麽?」
见此,萧承风虽然有些不忍心,但却还是不得不狠下心肠,丝毫没有松了紧扯着她的力道,「他绝不会希望你去那里的,相信我,算是⋯⋯留给他最後一点尊严吧。」
闻言,心里不禁想起墨越朔柔声哄着自己的那些话,南镶华这才无力的垂了手,没再挣扎。
见她不再坚持,萧承风这才松了口气,然後跟宫正交换了意味深长的一眼。
「你也一宿没睡了,先让宫大人送你回你寝宫去,好麽?」萧承风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柔声说道。
她神色木木的转过身,感觉魂都给抽离了,见此,宫正也没多说什麽,只是走到她身侧,一路陪着她出了户部。
外头的细雪骤然下的越发的大,宫正撑着一把纸伞,小心翼翼的不让南镶华受一点雪淋之苦,随她走在宫里一处石砖路上,鞋面碰着未化去的雪水,发着嘎吱的声响。
忽地,宫正停下了步子,意识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南镶华也下意识的停住脚步,茫然若失的回头去看突然停在半路的宫正。
「⋯⋯好似要打雷了呢。」他就突然说了这麽一句,让南镶华顿时怔了怔,茫茫然的抬头望向天空,细细秘密的雪落到自己脸上,冰溅了两颊。
宫正微微扬了唇角,缓步走到她身边,抬手替她拭去颊上的雪水,继续道,「既是要打雷,你就算现在回去了,也该是睡不着吧?」
听他这麽说,南镶华怔愣的看着他,而他正扬着淡淡的笑,垂眸看着自己。
有些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的心思总是无人能懂,但有些时候,她又真的觉得有些人意外的懂她。
宫正就是一个例子。
他知道此刻她就算回去了,也定是伤心的夜不成眠,他也知道,她此时根本不想回去。
「随我走走吧。」也不等她回应,他便迳自带着她走往别处,一路上层层积雪被他们俩踩出了两排脚印子,一左一右,一深一浅。
南镶华默默放慢了脚步子,缓缓的跟在宫正的後头,开始低声啜泣了起来,那呜咽的声响被她捂在嘴里,似是不想被别人发现,而走在她前头的宫正也装作不知晓,迳自走在前方。
到了最後,她还是没办法救回墨越朔的性命。
这宫里的所有地方,大至宫殿正厅,小至羊肠小径,无不充满着她与墨越朔的种种回忆,让她每到一处彷佛都能看见他的影子,他笑着捉弄自己的模样;他从操练中偷跑出来,只为了见上自己一面的促狭脸庞;那次骑射大典,他带着自己私下出宫的嘻笑眼神,全都让她一想起就心揪的发疼。
若是一开始,她就注定没这个福气跟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那不如让她做个无情之人,一生无情无义也就罢了,何苦她这样情深意重的爱着自己得不到之人,还逼得自己遍体鳞伤?
或许是她哭的太过响,前头的宫正轻叹了一声,然後回过身来面对着她。
南镶华并不想让自己哭的如此狼狈的模样被他瞧见,意识到他回过身子,赶紧抬手欲摀住自己的脸,却让宫正给抓住了手,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後悔麽?」他突然问了一句,南镶华被他抓着手,只能睁着泪眼不解的看着他。
他垂下视线,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抹去了她滚烫的泪水,「後悔与他相恋麽?」
被他这麽一问,南镶华居然一时答不上来,只能愣在原处。
是,她是後悔,几乎悔断了肠子,她後悔自己为何如此傻,要去喜欢一个明明自己没资格喜欢的人,後悔自己明知道自己得不到,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牵起他的手,奢望自己能与他走一辈子。
此刻,她确实是後悔。
见她如此,宫正又问,「那你觉得⋯⋯十九爷,他会後悔麽?」
闻此言,她蓦地呆住了。
千百个心绪顿时涌入心间,化成了更多的泪水,溅到了宫正的手背上,亦溅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她几乎能够立刻就想像出墨越朔对此问会有的反应和答案。
他肯定会先蹂躏她的脑袋,然後笑着对她说一句「傻丫头,怎麽越发傻了,这样的问题还需要问出来」。
不会。
他不会後悔。
见她神情变化,宫正微微一笑,用袖摆拭乾她永远都停不下来的泪,放柔了声音说道,「如此,就不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伤心了,因为这些都不是你会後悔的,是吧?」
南镶华低着脑袋,任由宫正温柔的擦拭自己湿润的两颊,不停的点着头。
顶上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却好似减缓了落雪的趋势,空气中也没再那麽冻人了。
等宫正带着南镶华回到她的寝宫,喜儿和高圆圆慌张的神色才稍稍和缓了些许,忙迎了上来,宫正见她们没带把伞出来,便把手中的伞交给了喜儿,让她替南镶华撑着。
「镶华。」就在她要进去之前,宫正突然唤了一声,让南镶华神色略讶然的回过头,在她的记忆里,宫正从未这样唤过她的名字。
宫正只是朝她微微一笑,然後说道,「放心吧,一切都会没事的。」
语毕,他便旋过身子,朝来时的路走了回去,身上那件靛蓝色的衣衫被雪一点点浸湿。
南镶华怔怔的看着他,心里莫名一酸,深深觉得,无论过了多久,她永远都不会忘了今日宫正这抹离去的背影。
喜儿和高圆圆知道她一宿未睡,分别服侍她上了卧榻之後,便都退了下去。
在她阖上双眼,好不容易有睡意袭来之时,外头传来了一阵骚动,让人心生不安。
还不至午时三刻⋯⋯还不至行刑的时辰⋯⋯那会是什麽事情?
「怎麽回事?」南镶华睁开眼,朝外头的人问了一声,心口却止不住的狂跳。
只见喜儿一脸局促不安的走了进来,旁边竟跟着同样面色不宁的萧承风,见了她,萧承风也不顾自己擅闯她的寝房,只是焦急的走上前来,对着她道,「方才来了消息,皇上停了行刑,只是⋯⋯」
她屏住呼吸,用极快的语速问道,「只是什麽?」
「只是有人向皇上自首,说十九爷府中之事全是他一人所为,皇上虽暂时免去十九爷今日的问斩之刑,但却赐了那人毒酒,即刻自尽。」
「那人是谁?」
萧承风忽然定定的看着她,可眸中却也免不了有几丝慌意,「⋯⋯宫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