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皇子墨越朔即将率军北伐的消息,如初夏的气焰横扫整个大墨,亦在宫中平添几许躁动之气。
这些天里,南镶华都寝食难安,一是因为忧心,二是因为萧乘风还没应允她的请求。
自从那日她对萧乘风说,自己想跟着墨越朔出兵的打算之後,他就再没来找过她。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听上去有些疯狂,一个女人,而且是个贵为後宫妃嫔的女人,竟想混入军营里头跟着男人上战场,这样的打算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她这是在送命。
可她知道,自己没法再忍受墨越朔出征後那种旁徨不安的苦楚,如今,她是後宫妃嫔,他是皇上的亲兄弟,无论如何,他们两的私情都是个不可赦的罪过,但,纵使如今已走到了这般局面,她也不能忍受失去他。
她如今是皇上的妃子,是墨越言的女人,若是她够聪明,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忘了墨越朔。
但是她也明白,一旦自己交上了全副的身心,就没有收回的一天。
自从过了那夜的侍寝,她独自逃了出来,在墨越朔的房里待过一整夜之後,她就更加确定自己的真心,绝不会有所动摇。
窗外月明星稀,自从初夏袭来,这阁楼外就开始响起了阵阵的蛙鸣,伴着夜里凉风阵阵,轻轻荡起床榻边层层垂落的纱幔,好不舒爽惬意。
南镶华此刻身穿浅色薄袍,双手巧盈盈的梳理着墨越言的乌黑长发,墨越言则是一袭明黄睡袍,姿态慵懒的卧在她的床榻上,低眸看着手里的书,任由她柔柔的替他绾发。
待她梳理到一半,墨越言却突然放下手里的书卷,然後转过身搂过南镶华,她一下子反应不及,就这麽顺着他的力道跌进了他怀中。
「皇上⋯⋯」南镶华的视线被那片明黄色的绸缎给占了个满,微微羞冏了起来。
墨越言轻笑了一声,他身上淡淡的薰香气味伴随着一股属於男性的清香,萦绕在她鼻间,「每每朕想专心看书,却又发觉佳人在卧,实在专心不得。」
闻言,南镶华敛下眸色,也扬起一抹淡笑,然後伸手捉住他腰侧的衣料子,乖乖窝在他怀中,「皇上这是在怪臣妾?」
「不是怪你,是怪朕自己定力不足。」墨越言又是一声轻笑,轻轻一翻身,便把南镶华压在身下,然後低下脑袋吻上她的侧颊,温热的气息流连在她莹润的耳垂上,惹的她一阵发痒。
南镶华一向怕痒,被墨越言这麽一动作,不由得从口中溢出一连串的惊笑声,听着她这般娇笑闪躲,墨越言那双清水流彤似的眼眸愈发深沉了起来,加深了脸上柔和的笑容。
见墨越言的神色越发深邃,气氛里有似乎多了几丝绮旎之意,南镶华心底暗自心惊,微微一笑便伸手拥着了墨越言,让自己顺理成章的埋在他的怀里,如此一来,两人便都动弹不得。
墨越言见她如此主动投怀於已,不禁神色欢喜,也依着她的意思拥着她,在柔软的绸缎被中躺下,过了好半晌,才开口说了一句,「在户部还待的惯吧?」
南镶华没料到他会问起户部的事情,想了想才笑着回他,「当然,贯的不得了,只是那儿的几位大人每次瞧我出现,都显得毕恭毕敬的,拘谨的过分。」
墨越言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喉间发出一声轻笑,「拘谨是自然的,如今你是娘娘,就算是户部的老臣,见了你也应当保有下对上的敬意,何况⋯⋯宫中各处有谁不晓得你在朕心里头的份量,他们敬你也是应该的。」
听了他的话,南镶华长叹了口气,隔着他的肩头,用纤纤玉指拨弄他如瀑的黑发,「其实皇上不用待臣妾这样好的⋯⋯」
他越是这样对她好,她心里头就越是愧疚。
她明明没办法对他回应相同的心意,他却还是这样义无反顾的对她好,这叫她有何面目去接受他这样一厢情愿的温柔和关怀?
墨越言只是柔声道,「你是朕的妃子,对你好本就是朕的自由,何来的你这样推拒?」
南镶华微微一怔,心里像是被人掐紧了一般的发疼,她一下子张了口,说道,「那⋯⋯」
「嗯?」墨越言见她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不禁有些好奇,低下头来瞧她。
那⋯⋯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吗?
那一句简单的话,却像鱼刺一样卡在她的喉头,怎麽样也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一垂眼睫,再抬眸看他之时,那双杏仁儿眼里已是盈满了俏皮的笑意,她往墨越言的方向蹭了蹭,故意笑道,「那皇上如何正名你是真的想对臣妾好?不是只是一味的哄臣妾开心?」
「越发大胆了。」闻言,墨越言低眸轻笑,但话里却没有任何责怪之意,他的视线垂落至她的脖口,笑道,「朕瞧你挺喜欢戴着坠链的,不如朕也把自己随身所携的玉佩赠予你吧。」
听他提起自己几乎不离身的新月形坠饰,南镶华一阵心慌,正想说些什麽或来含糊过去,却又见墨越言根本对此不甚在乎,他从自己的衣襟处取下一枚玉佩,然後交到她的手心处。
南镶华静静端详着那枚玉石,样子小巧玲珑,琥珀一般的色泽如湖水一般的润泽,在那玉石的光华一面,刻着他的名字,如此工整的字迹能这样精准的刻在这小巧的面上,想必是出自於工艺极巧的师傅,她握紧了那玉石,感觉它还散发着墨越言贴身的温度,暖暖的,熨着她的手掌心。
「这东西,打从朕行过成年之礼後便一直戴在身上了。」墨越言的气息吐在她的耳畔,低声道。
南镶华把那东西紧握在手心,闭起眼来,「⋯⋯皇上就把这般贵重的东西交给臣妾?」
墨越言只是笑了笑,然後才揽过她的腰,让她的身子能紧紧靠着自己,「朕只想让你知道,既是亲口许下的诺言,朕就绝不会负你。」
隔日稍早,当南镶华起身之後,墨越言就已不在身边,於是她也早早洗漱了一番,然後坐在窗口边望着远方,听着鸟儿略显吵耳的啁啾,一脸的若有所思。
「我说你,可不可以别再露出一副苦瓜相啊。」趁着寝殿内只有南镶华一个人待着的当口,高圆圆十分自在的溜了进来,看着南镶华脸上淡淡的愁容,皱着眉吐槽。
南镶华把视线移到高圆圆身上,见她乾脆身子一斜,卧在一旁竹榻上的模样,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可面上的倦色却还是没有半点消退,「你以为我愿意?」
高圆圆嘴角一撇,十分自在的拿起她桌上的高点到嘴里嚼,「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看看嘛,你现在都成了大富大贵之人,而且这些日子下来,你也该知道皇上是真心待你的,你为何还要把自己弄得闷闷不乐?」
南镶华垂下眼睫,没有答话。
她知道高圆圆说的不错,墨越言的确是待她极好,但这样一个劲儿的宠溺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绪,
认识墨越言虽有一年有余的时间,但对於他,她却从来都不敢妄加揣测他的心思,他待人尔雅有礼,面上总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态度也总表现的很从容,好似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需要他操心一样。
这样的他,她曾经倾慕过,可这段时间以来,她却怎麽样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曾用温敦的嗓音告诉她,他没忘记当年对她许下的承诺,说不感动是骗人的⋯⋯毕竟她一直以为那是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她也没想过他会把那件事记了那麽长一段时间。
可是在她感动的同时,内心也充满了五味杂陈的意味。
墨越言是知道自己喜欢墨越朔的,他是知道的。
忆起当时,在萧承欢的欢宴上,墨越言曾经告诉过她,闹着玩也就罢了,趁早收手才不会害了自己,他当时眸底冰凉的神色,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可上次她进宫抗旨那次,他却又是帮着她的。
她摸不透墨越言的一点心思,她也真的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一个劲儿的对她好,是出於相识已久的份上呢,还是出於⋯⋯他自己的情感?
她知道墨越言对自己的事一向很上心,但⋯⋯他是喜欢她的麽?
「依我的观察,我认为皇上是真心喜欢你的。」高圆圆的一句话把南镶华倏地拉回现实,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高圆圆负气一笑道,「你可别小看我的观察力,也不想想我看了多少年的言情册子,告诉你,我的判断可是准的不得了!」
南镶华抿紧了唇,把视线撇向一边,「他没理由喜欢我,况且⋯⋯他也知道我的心意,所以他不可能⋯⋯」
「什麽什麽不可能,我告诉你,一个男人知道你心有所属之後还肯这样意无反顾的对你好,除非他是脑子抽风了,要不然就是被你迷的神昏颠倒了!」高圆圆哼了哼,把嘴里的糕点吃了满嘴。
南镶华垂下眼帘,神色变的不豫,「⋯⋯我不值得他这样对我好。」
见她这样,高圆圆本想开口说些什麽,但却在听见外头几个小厮通报的声音之後,叹了一口气,从竹榻上站起了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糕点屑之後才懒懒的走到外头去回应。
本以为又是什麽欲巴结她的官人,南镶华才想找个理由推拒见客,却在高圆圆回来之後,听到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访客,「娘娘,将军府萧千金来访了,要见麽?」
一听到那名字,南镶华立刻精神一振,起身亲自迎到外头,屋外初夏的艳阳洒了她一身一脸,看见外头那粉妆衣袍的女子之後,她脸上数日的倦色才烟消云散,「我的好妹妹,你终於来看我了。」
萧承欢此刻正穿着一袭粉色裙袍,把那张可人的脸蛋给衬的越发漂亮了,见南镶华亲自迎来,忙笑咪咪的攀上南镶华的手臂,「南姐姐,你可别怪我隔了那麽久才过来拜访,自从我成了亲之後,就不能常常到外头闲晃了,这次是我哥特点让我过来,我才能进宫的。」
「那我可真要谢谢萧王爷了。」南镶华笑眯了眼,心里似乎明白了萧乘风的用意,她领着萧承欢走进屋里,在主厅内坐了下来,「妹妹可真是出落的越发标致了,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萧承欢笑的红了面颊,一双洁白素手交握於自己的腹部前,「当然好,虽然成亲之後,日子变得没以往那样自由,但我估计⋯⋯往後的日子会变得比以往更加热闹了。」
听了她的话,南镶华不由自主的把视线停在她的腹部上,倒吸了一口气,「莫非⋯⋯妹妹有喜了?」
萧承欢白皙的面容立刻升起两朵红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抿起嘴儿笑了笑,点了点头。
「恭喜妹妹!」南镶华立刻笑弯了眼睛,倾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这可是今年最好的事儿了,你可要好好调养身子,生个白胖胖的孩子来才好。」
「南姐姐就别笑话我了。」萧承欢羞的脸色更红,看她这样子,南镶华的眸里除了笑意之外,还添了几丝羡慕之情。
多好啊,那种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并诞下结晶的模样,一直都是她所渴望,却又无法企及的。
「这阵子我哥比我还担心,频频来嘱咐我不能到处蹦达,不能吃些对孩子有害的食物,简直比老妈子还唠叨,倒是比我这个做娘的还担心呢!」萧承欢嘟着嘴,抱怨道。
南镶华笑了起来,「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是将军府的宝贝千金有喜,做为长子的,总不能不多操点儿心嘛。」
萧承欢笑嗔着看了她一眼,然後才反手握着南镶华的掌心,黑白分明的双眸带着关切之意,看着她道,「不说我了,南姐姐呢?在这宫里过的可还好?」
看着那双关切的双眸,南镶华神色一黯,面上却还是维持着笑容,「能不好麽?祝这麽奢华的宫殿,有这麽好的吃住场所,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呢。」
见她如此回答,萧承欢也没看出你面上有异的神色,只跟着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南姐姐如今是这宫里一等一的宠妃,怎会过的不好,我哥在送我进来之前还特地告诉我,你这阵子身体抱恙,要我好好多陪你聊聊散散心呢,我看他是过度担心了。」
听了萧承欢的话,南镶华垂眸笑了笑,算是意会了萧乘风的一片好心。
「哎,不过我倒是听说,朔哥哥他要出征北伐了?」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萧承欢又说了一句。
南镶华微微一僵,然後抬眼看向萧承欢,「⋯⋯妹妹知道此事?」
「听我哥说的呗。」她眨了眨眼睛。
「你哥哥他⋯⋯还说了些什麽?」南镶华微微倾身,试探一般的问道。
「我哥还说,这次皇上竟然不打算让朔哥哥领着全数大军去,说是这次讨伐的地域不宜兴师动众,因此军营数量从简,虽然这麽说也是没错,但我哥说⋯⋯这样的大军数量,要铲除那些蛮邦子根本是难上加难。」萧承欢压低了声线,殊不知南镶华早已脸色煞白了大半。
萧乘风那日的话赫然浮现在脑里,犹如耳畔之言。
『亦或是⋯⋯想对十九爷不利』
⋯⋯墨越言想对墨越朔不利?
为什麽?
南镶华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凉,掌心渗着冷汗,面色如纸一样惨白。
「南姐姐?」察觉到南镶华的神色不对劲,萧承欢担心的唤她一声。
南镶华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恐慌一片,「墨⋯⋯十九爷知晓此事麽?」
「这我就不知道了。」萧承欢困惑的皱起眉头,见南镶华面色不佳,有些担心的上前扶着她,「南姐姐,你不舒服麽?要不今儿你先歇下吧,我再寻个日子来看你好麽?」
看着对方忧心的神色,南镶华扯了扯苍白的唇,露出了一抹疲惫的笑,「也好。」
入夜,靛蓝的色彩像泼墨一般洒了大半个穹顶,月华如水的夜幕闪着黯淡的星光。
在无边的夜色下,一袭华美的裙袍正如蝶一样在一片夜色中翻飞不已,一头如瀑长发随风而扬,那头上的珠钗子也微微垂落,那珠钗伴着她脚下飞快的步子,发出一连串的碰撞声。
南镶华正在外头的宫廊上奔跑,她不管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只是没命似的狂奔。
自上午送走了萧承欢之後,她便让人打听了墨越朔如今在何处,但谁知就在她急着要见他的时候,他偏偏不在宫里,於是她便一直等着,直到日落时分,才得知他回宫的消息。
她不顾喜儿和高圆圆的拦阻,只是一个劲儿的朝他的宫邸跑去,心里的那份不安沉积在心底,化不去也散不开。
她必须告诉墨越朔,墨越言对此次出征北伐的打算,她必须亲口告诉他。
她绝不能让墨越朔而遭到半点不测。
她一路跑到那座她所熟悉的宫邸前,见里头依然亮着烛光,心下才缓了一些,她抿紧唇,无视门前的若干侍卫,只是一路走上那矮阶,直朝大门走去。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狼狈的吓人,但此刻,她却一点也不在乎。
「娘娘,您让奴才通报一声呀,娘娘⋯⋯」几个小厮见她径直走到殿前,纷纷苦苦的劝。
南镶华对那些小厮的哀求声置若罔闻,只是迳自走到大门口,就在下一秒,当她要推门而入之时,那门却从里边被人打了开,里头的人就这麽踏步走了出来。
她怔怔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墨越朔,只觉得自己方才想好要对他说的话却突然一个字也道不出,对方也瞧见了她,一下子凝住了神,见她衣着凌乱,神色既惊诧又错愕。
就在他们双双看着对方,僵持不语的同时,门内却有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怎麽了?」
听见那声音,南镶华一下子血色褪尽,她依然立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墨越朔,然後怔怔的⋯⋯看着门里走出来的人。
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墨越言就这麽从门里走了出来,他脸上的神情先是疑惑,可那脸上的疑惑却在看见衣着凌乱的南镶华之後,变的有些难看了起来。
那张英俊的容貌衬着外头的月色,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他张口,沉沉的道,「你⋯⋯怎会出现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