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镶华再次睁开双眼,入目所见的,是自己房里的天花板。
窗子外头洒进初阳的微光,白晃晃的,带着些许露珠的寒气,如此推敲下来,这会儿该是清晨十分的样子。
她眯着双眼,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只觉得脑子还有点微微的晕,搞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自己房里的榻上,依着她最後的记忆,应该是在那位好心的大人的帮助下,蹒跚走入了一处府邸,再然後……
她吃力的撑起了身子,额角处还是有些发疼,不禁咬牙「嘶」了一声。
「小姐!你可终於醒了!」熟悉的哭腔窜入她耳中,只见喜儿早已急得红了眼眶,正睁着那双泪眼汪汪的双眸看着她,手里拿着随时待换的布巾和热水。
本窝在她身边熟睡的高圆圆被喜儿的叫声给弄了个醒,在瞧见她并无大碍之後,露出一脸松一口气的表情,「你总算醒了。」
「我怎麽回来这儿的?」她有些困惑的问道,看着高圆圆擦去嘴边横流的唾液。
「昨儿下午得知小姐昏过去的消息,喜儿差点没吓晕过去,好在那位好心的大人让小姐得到了好的照料,便赶紧让喜儿接您回府上歇息了。」喜儿吸了吸鼻子,诺声解释道。
「你一个人扛我回来?」南镶华皱着眉,颇有些质疑的神色。依着喜儿比她还单薄的身量,根本不可能单枪匹马把她挪到这里。
喜儿忙摇了摇头,「不是的,喜儿在路上碰巧遇着了正从户部回来的高姑娘,这才请她来帮忙。」
「我是让宋叔背你的。」高圆圆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前後想了一遍,南镶华才寻得了一点靠谱的逻辑,又朝高圆圆道,「你说你是让宋叔来帮忙的,那…尚书大人知道这事麽?」
只见高圆圆嘿嘿一笑,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废话,这不让你准了假,让你在府里好好歇个几天麽?」
闻言,南镶华才稍稍松了口气,幸好宫正还不是那种极没人性的主,还愿意开恩让她休个几天假。
「话说你是得了什麽病啊,怎麽突然就晕了?」高圆圆有些奇怪的问。
「操劳过度吧。」她耸了耸肩,不是太在意自己突然身体不适的缘由,反正她的身子一向不会太差,养个几天就能恢复了。
「奇怪了,之前让你扫茅房的时候你都没怎样,怎麽才刚升官就累成这副德性?看来宫大人真的没少给你活儿干啊。」高圆圆一脸悲哀的叹息,嘴里一边念着「还是打杂宫女好」。
喜儿倒还有些担心,执意问道,「要让喜儿去请个大夫来瞧瞧麽?」
「不用啦,哪来的那麽娇弱了。」南镶华哼声摆了摆手,却又想到什麽似的开口道,「我得去给那位好心的大人道个谢才行。」
「小姐,算喜儿求你了,你身子才刚好没多久,要道谢也等大好的时候再去呀。」喜儿见她要下床,忙又扯着哭腔阻止。
「……也是。」见自己拗不过她,南镶华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几日,南镶华都得空在房里休息,尽管她觉得自己身子早已好透,但基於有假岂能不放的道理,她便把握住自从进宫後难得的假日,补了好几日的眠。
而上回寄出去的家书,终於在几天前得到了回音,信里的内容一共有两张,一张是爹爹写的,主要是交代了一下宝仙镇的近况,说一切都安好,只是每当有人问起她的去向时,他这个做爹的难免有些想念的伤感,说是让她得空就多多寄些家书回来,看的她一阵眼红鼻酸。
另一张则是段其仲执笔的,说起来南镶华还真有些想念他,往日他总会跟着她和墨越朔一同上二楼的雅房去谈天说地。如此想来,那竟像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
真要说的话,他也算是她重要的贵人,没有上次他带自己进宫的际遇,也没有机会让皇上认识自己,更不会有现在进到户部的殊荣不是?
信里提起了她时时挂念的客栈,说是当前的客栈比以往更加火爆非常,孙辉的能力可见一斑,丝毫不劳挂心。
不过说到孙辉,段其仲在信里有些无奈的写着,虽然和那小子提过她希望他亲自回信的事,但那小子一点也不配合,至今似乎还在为她当初离乡进宫的事生闷气。
读至此处,南镶华隐隐有些奔回去掐那臭小子脖子的冲动,但看在客栈交到他手里倒也变得有声有色的份上,她也没多生气,只是回信让段其仲好好替她再说他一顿。
语末,她语重心长的劝段其仲别荒废了娶亲的人生大事,上回和萧承欢的相亲也就算了,不要因为自己而真打光棍一辈子,不值。
待她写好了信,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才惊觉自己有一霎那的恍惚,依稀彷佛,她还是那个成天睡懒觉的客栈掌柜,那个被人戏称为女霸头的嚣张姑娘,依稀彷佛……她还处在那群人之间,成天吵吵闹闹的。
她终究还是会长大,终究不能永远当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当天下午,她躲在被窝里狠狠哭了一顿,全当作是把一直以来自己所压抑的情绪给发泄了出来。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想想自己也差不多该回户部去了,放了好几天懒假,心里也有些说不过去。
「怎麽,不窝在房里了?」高圆圆见她一早起来,一边咬着早点,讪笑道。
南镶华撇撇嘴,「再窝下去,我怕宫正会找人来抄我家。」
「有见地。」高圆圆同意的点头如捣蒜。
在喜儿的伺候下,她换下了单薄的素衣素袍,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换上了绯色的女官衣着,试着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像大病初癒一样。
「哎,喜儿,你有瞧见我的那本小册子麽?」南镶华正想从怀里掏出那本她辛辛苦苦完成的帐目总结,一时之间却又找不着,忙唤道。
「小册子?小姐是说长什麽样的册子?」喜儿见她找的有些慌忙,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就是那本…内容厚厚的,里头写满了帐目的……」南镶华几乎把整个房里都翻遍了,可就是没有个结果。
「小姐前几天还有看到麽?」
「没有,我只是收在怀里,连拿都没拿出来过。」南镶华的面色隐隐发白,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她记的很清楚,她出户部的时候确实是带着的,只是这几日她都赖在房里,压根儿不想碰那帐目的东西,所以一直都是收在兜里的,怎麽会……突然就找不着了?
「你那日把我带回来之後,我兜里有没有任何东西?」她看着喜儿,慎重的问道。
喜儿连忙认真的摇了摇头。
「完了完了……」南镶华按住额角,顿时浑身无力。那可是宫正交待过她要好好收好的东西,她怎麽还如此大意,轻易的就把她丢失了……
「小姐别慌,喜儿再帮你好好找找。」喜儿试着安慰她。
南镶华摇了摇头,「不了,我先去户部看看,这事之後再说。」
说完,便走出门去,脑内不断盘算着若是真找不着,那她再重新再归纳一次一模一样的总结需花多少时间。
「南大人。」还没进到户部,门口处便有人等着她,南镶华抬头一看,是宋书。
「宋叔?怎麽在这等着呢?」南镶华有些奇怪的走上前,却觉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没有平时和蔼可亲的笑容,有的只是淡淡的不安。
宋书眸色闪了闪,沉声开口道,「尚书大人要见你。」
闻言,她感觉胸口一阵扯紧,可却不好退缩,只点点头说声「知道了」,便提步走了进去。
一进到户部大厅,一阵沈闷压抑的气氛便一下子扑了上来,让她险些喘不过气,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怎麽了?
硬着头皮走到宫正的长案前,见他一如往常的埋头披着褶子,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唤了一声,「尚书大人。」
宫正彷佛没听见似的,继续执着毛笔奋笔疾书,过了好一会儿,才丢开手里的玉管毛笔,那笔骨碌碌的滚至一边,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
南镶华被那扔毛笔的声音吓到,颤巍巍的看着他。
他薄唇轻啓,「听说你病了麽?」
「是。」
他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烦躁和恼怒,又默了一默,才听他道,「莫非是病了,脑子也一并糊涂了?」
南镶华愣了愣,抬眼看他,「臣不懂尚书大人在说……」
话说到一半,一本册子便被宫正一把扔到她面前的地上,「啪」的一声,极是响亮。
她弯下身子去捡,在看清那本子之後,不禁大惊。
那是她正急急火火在寻找的总结本!
可它怎麽会出现在宫正手里?她默声翻了几页,感觉四肢渐渐发寒。
那一页页写满了帐目的内容皆变的残破不堪,像是被人恶意撕扯过的样子,本还完好如初的书封也成了稀巴烂。
「这是……」她几乎不敢置信,怎麽会有人…怎麽会……
「若你真不屑当这个差,大可以直接和我宫正说,不必如此丢户部的脸,甚至陷户部於不义。」宫正冰冷的声调刺进了她的耳膜。
她紧紧看那破烂不堪的本子,脸色煞白,「我何时这麽想了!我何时想陷户部於不义?」
宫正用那双慑人的双眼盯着她,那双本就寒气尽现的眸里此刻烧着愤怒的火光,「宋书,把那东西给她看。」
站在门外候着的宋书这才走了进来,从袖里递出了封信给她,「南大人过目吧。」
南镶华举着那发颤的手接过那封信,一展开来,熟悉的字迹跃至眼前。
「陈大人尊鉴:
臣乃户部女官南镶华,据大人欲参奏单州知县沈大人之事,臣认为实是不妥,愚昧至极,大人乃是都察院御史,莫要做出蒙羞朝堂且陷不义於户部之举,臣谨代表户部,奉上此信函警惕之……」
这封信里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字迹!
「不可能……」她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那信纸,恐惧盈满了双眼。
宫正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这封信是昨日陈大人府上收到的。」宋书沉着声线说道,「同样的,陈大人也回了一封给宫大人。」
宋书把陈大人回覆的信函递到她眼前。不用多看,也可知道里头满满都是不堪入目的字眼,说他当初如何相信户部,如今却被她一个小小的女官污辱等等。
「我感对天发誓,我从来没写过这种东西!」南镶华有些激动的喊道,可不管她如今再怎麽说,感觉都像在辩解。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事实摆在眼前,你当我们都没眼睛麽?」宫正冷冷的瞪着她,那眼里满满都是嫌恶和不信任。
「你明明知道我这几日都待在府上,又怎麽可能去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她不懂,明明这麽明显的陷害伎俩,为何就是没人愿意相信她?
「哦?可我怎麽听说前几日有人见到你的贴身丫鬟拿着封信给送信人?」
「那是……」她寄回宝仙镇的家书!她想这麽辩解的,但是宫正地神情让她明白,不论她怎麽说他都不会相信。
「不需再多言。」宫正淡淡的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此次的参奏也是报销了,你走吧。」
南镶华怔了怔,「什……」
「这里留不得你了。」最终,宫正只是扔下了这麽一句话,依旧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朝堂深似海,这句话,她本来不信,但如今,她总算是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