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这就是你今日要打扫的地方?」南镶华抬起一手指着前方,面色微微发青,浑身抖阿抖。
高圆圆手里正握着块抹布,脸上绑着一块白色布巾,那布巾正好遮住了口鼻,只露出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南镶华,点了点头。
南镶华一下子蔫了,感觉自己险些发晕过去,脸上同样绑着遮住口鼻的白色布巾。
之所以扮成这副模样,是因为她们两正站在一处以石砖为墙的简屋前,而这座简屋,叫做「茅房」。
「你很快就能习惯的,就和我一样。」高圆圆倒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拎着一桶满水的木桶子,神色自然的进了那处茅房。
「我说…我打从娘胎到现在还未受过这等待遇。」南镶华一手按住自己已经遮了一层布巾的口鼻,瞪着眼前的恐怖战场,眼角抽蓄。
在她入户部的第一天就跟户部尚书,宫正,结下梁子就算了,今日一早,她才刚要找宫正理论一番,便又被赶到了外头,还让人递了一块破抹布给她,一脸公事公办的对她如此交代道:「宫大人让你打扫外头的茅房,说没弄乾净不许回来。」
令堂的死宫正,以为自己是尚书大人就神气了,虽然年纪轻轻就能做到户部尚书的位子确实有点看头,但除了这点之外,论相貌,论态度,全都跩到了让人火大的程度。
也不看看她是何许人也,皇上亲自下旨让她进宫这点不说,她同时也是商业重地宝仙镇的红人,南家的千金,上回在皇城打通商街这笔交易也夺得不少赞誉,更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十九爷的……虽然他们两之间的关系还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等哪天狗急跳墙了,她就把这个杀手鐧使出来,看他还嚣不嚣张。
「我劝你做好准备再进来。」高圆圆显然是过来人,好心的劝告道。
南镶华死死捏着拳头。好哇,宫正,既然你要如此看低我,那我就做的无懈可击给你看,让你彻底体会啥叫狗眼看人低的後悔!
正当南镶华信誓旦旦的对天发誓,朝茅房踏出英勇的一步,便被里头的臭气冲天给逼的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高圆圆投以同情的眼神,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根本……」这根本是人间地狱!南镶华煞白了小脸,连话都没法说完整,使劲晃着脑袋。
以往在家里,她都是叫丫鬟侍婢去清扫的,也难怪她没见过此等的「光荣战迹」。
「吸一口气,再进来。」高圆圆边刷着地板边道,「这是我以前的法子。」
南镶华依言吸了一大口气,然後大步大步的走了进去,开始使劲儿刷起污浊的地面,刷的欲哭无泪了起来。
可恶的宫正,若不报此仇,我不为人!
偌大的厅房内,油墨味薰了满室,半掩半开的窗子时不时吹入月末的秋风,惹的被纸镇压着的纸张沙沙作响,长型的木桌上,公文层层叠叠,堆了满山高。
此处正是户部中专属於尚书的办公厅房。
宋书放下手里的书册,看了一眼在长桌上低头批文的人,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不明白为何你要如此对她,但我认为这样太超过了。」
宫正依然执着手里的毛笔,头连抬都没抬,只是开口道,「何出此言?」
「叫一个新人去扫茅房难到不超过麽?」宋书皱起了眉头,「况且她是皇上亲自诏进户部的,你这样让她去打杂……」
「就是皇上诏她进来的,我才叫她去打杂。」宫正放下手里的毛笔,语气同眼神一样寒彻冰骨,带着点淡淡的不屑,「她那种靠着关系进到这里来的人只是仗着点小聪明罢了,不过几天,受不了折磨之後便会自请离去。」
听他这麽说,宋书的眉头皱的越加的深,「你这样是公然藐视皇上的意思。」
「要怎麽解读那是别人的事。」宫正缓缓说道,「我堂堂一个户部尚书不需刻意去奉承。」
「我虽劝不动你,但请记住,她也是这儿的一份子,理当有能力处理户部的文案,身份可不是像圆圆那样的打杂宫女。」
「这个我自然知道。」宫正的嘴唇抽了抽,化成了一抹讽刺的笑容,「可在我眼里她们两的身份是一样的。」
「尚书大人!」外头突然响起了叫唤声,接着,一个身着官服的官员急忙走了进来。
「何事?」宫正蹙起了眉头。
官员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躬身一揖,脸上却依然带着惊惶失措之色,「太、太子爷来了!」
「太子爷?」宋书疑惑的轻皱眉头,依着太子爷的身份,是极少初入此处的,怎麽这会儿倒是来了?
「是,张大人正伺候他进来,大夥儿没料到此事,都手足无措着,还请尚书大人指示。」那人挥起长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知道了。」宫正依旧摆着张平静的面色,全然没有慌张之色,放下手里的草纸,站了起身,「宋书,你同我一起出去迎接太子爷。」
宋书再疑惑,也早换上了平时干练的神色,赶紧道,「是。」
於是,宫正和宋书便在简单的收拾之後前往了议事厅。
议事厅通常是用来接见客人的地方,户部大厅里草纸文稿满天飞,断然是不能用来接见人的,更何况是太子爷此种身份的贵客。
宫正先是理了理自己的藏蓝色官服,才步入议事厅内。
「见过太子爷。」他素日面如寒冰的表情上露出了一抹礼貌性的笑,便和宋书一同要跪下去。
「免礼。」坐在议事厅中央的墨越言朝他们摆了下手,示意他们起身。
置身处,是一个方形的空间,房间的前头放了一张屏风,屏风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诗词之类,因为年岁久远的关系,导致上头的字迹已有些模糊。
房间的中央,四张精致的雕木扶手座椅上皆铺着绣金软垫,两两相对而坐,而除此四椅,坐落在屏风正前方的长型软榻便是主位了。
此刻的墨越言正坐在主位上,银白色的长袍衬得他容光焕发,清俊无比。
「不知太子爷今日怎有兴致前来户部?」发话的是坐在右前侧座椅的宫正。
「方才正巧听闻皇上提及户部,闲来无视便来看看了。」墨越言脸上不失温文尔雅之气,缓道,「还望没给各位大人添麻烦才好。」
「怎麽会麻烦,太子爷能来是户部的荣幸,大家高兴都来不及了。」回答的是宋书,做为户部的「外交使者」,话语间不得不多说一些奉承之词。
墨越言勾起一抹浅笑,眸中流光轻转,「许久没来,感觉倒是生份许多。」
闻言,宋书和宫正交换了迅速的一瞥。
从始至今,太子爷从来没进过户部,今日是第一回,何来的「许久没来」一说?
他是在试探他们心里对他这个太子爷的诚心,那句「感觉生份许多」是想给他们提个醒。
传闻太子爷为人温文谦逊,待人甚为和善,可却有着极为缜密的心思。
还好宫正和宋书都是明眼人,有些话不用搬到台面上来,他们还是能够理解的。
「哪儿的话,不如下次太子爷来时让您的奴才通报一声,好让我们能更加着心迎接太子爷,免得向今日一样匆忙,倒是失敬於您了。」宋书笑着道,「毕竟户部的客人一向是极少,若有太子爷多多前来作客的话就太好了。」
墨越言扬唇笑了笑,自然的垂下了目光,「宋大人抬举了。」
一时三人无语,堂内淡蓝色的地砖随着外头阳光的移动,而映着各处不同角度的阴影。
过了一阵,墨越言才像想到什麽似的开口道,「听说你们户部来了位新人?」
「是,的确是来了位新人。」宫正沉着声线回答道。
「这样啊,方才在外头的厅里倒没有瞧见她。」
「太子爷认识南姑娘麽?」宋书有些讶异,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会互相认识?
墨越言笑着点了点头,「我和镶华是旧识。」
闻此言,宋书朝宫正投以犀利的一眼。看吧看吧,我早警告你了,人家新人姑娘不仅是皇上举荐,还和太子爷是旧识!这下你得罪惨了吧!
宫正像啥也没意识到的飘过那警告性的眼神,彻底无视了神经兮兮的宋书。
「她人在哪?」像是没注意到面前两人的眉目传情,墨越言问了一声。
「她她她……」宋书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完蛋了完蛋了,如果没记错,她今天才被宫正叫去扫茅房,若是被她的「旧识」太子爷知道了那还得了!
「恩?」墨越言见他微微发青的面色,不解的轻皱眉头,「怎麽了麽?」
「眼下她许是还在外头干活,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一脸淡定的宫正轻啓薄唇道,「太子爷要我派人把她叫回来麽?」
闻言,墨越言笑了一下,「不用了,也不是非要见她不可,只是想着她初来乍到,宫大人该是不会让她吃苦才对。」
宋书早已青了面色。这是威胁,这根本是赤裸裸的威胁……南姑娘果然是得罪不了的人物。
「太子爷多虑了,我自会拿捏分寸。」宫正勾唇一笑,大无畏的说道。
「如此甚好。」墨越言也扬唇淡笑道。
一旁的宋书早双手举白旗投降,表示一点也没兴趣卷入这场心理战术。宫正啊宫正,我看你也别再虐待人家南姑娘了,到时候连怎麽死的都还不知是怎麽回事。
那厢,待南镶华视死如归的从茅房战役死里逃生之时,本还高挂於空的日头早降的老低,让她第一次深刻体会啥叫「日薄西山」的濒死之感。
「恭喜你,有没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高圆圆伸手解下自己脸上的布巾,对着一脸槁木死灰南镶华如此说道。
「没,我反而觉得自己差点就要香消玉殒了。」南镶华颤着两条腿,使劲扯下脸上绑了大半天的面罩。
「没那麽夸张吧,不过想来这应该是你生来第一次干这种活儿。」
「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南镶华恶狠狠的说道,这种吞噬人生命的地方,她打死也不会再来。
高圆圆不止可否的撇撇唇,「明儿个的工作是整理花圃,比起这个,不算什麽难事。」
「饶了我吧……」这种打杂妹的生活什麽时候可以结束,好想念以往在家里让人伺候的日子。
「得了得了,我们找宋叔讨吃的去,我每次乾完活都会去找他要零嘴。」高圆圆笑嘻嘻的拉着她往户部的方向走去。
南镶华早没了与她反抗的力气,只是任着她拖着自己,在两人走过必经的转角之时,眼角隐约瞥见不远处站着个人,看他的穿着,不像是户部里的官员。
还来不及多想,在南镶华完全反应过来之前,那人朝她走上前来,一手搭上她的肩。
「镶华?」
听见那声音,南镶华的身子彷佛被点了穴一样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高圆圆也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却在看清那人时赶忙跪了下去,「见过太子爷!」
听见那称呼,南镶华怔了怔,意识到自己还傻站着,也赶紧跪了下去,「见过……太子爷。」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墨越言,自从那日中秋节在皇城小店内的擦身而过,已是许久没见过他。
见她跪下,墨越言没开口言语,只是弯下身子去拉她起身,然後朝一旁的高圆圆说了一声,「起吧。」
南镶华怔怔的看着他,一样清俊的面容,一样的眉如远山,目如秋波,一样蕴着秋水一般的双眸……
墨越言淡淡一笑,朝高圆圆道,「我想和镶华说个话,你先退下吧。」
「…是。」高圆圆不安的望了南镶华一眼,见她的面色有些不对劲,却也不好多说什麽,说了一声「奴婢告退」便退了下去。
待她走远,墨越言才轻叹了一声,温言道,「许久不见了。」
「…恩。」南镶华吞吞吐吐的应了一声,说不出任何话来。太子爷来这里做什麽,依着他的身份该是极少出入户部的啊,怎麽……
「进宫後的日子还习惯麽?」他没去介意她的支吾之词,淡笑着问道。
「还行。」她勉强扯出一抹笑,觉得有股想拔腿就跑的冲动,依稀记得参见皇上的那一回,她曾对他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他也对她说了许多她不爱听的话。
如今,再次见面,叫她情何以堪啊。
「若往後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尽管和我说。」墨越言扬唇便笑,温雅之气一览无遗。
「谢…谢太子爷。」她低着脑袋,胡乱谢一通。
听她话语中生疏的语气,墨越言的眸色一暗,低语道,「你开始怕我了。」
「什麽?」她没听清,抬眸去瞧,却撞见他略带失落的眼神,愣了一愣。
「我知道你还在气那日我所说的话,若我肯道歉,你可愿意原谅我?」墨越言望着她,语气里竟是带着恳求。
南镶华稍稍瞠大了眸子,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提起那日的事情,还委曲求全的要她原谅,不禁惊了惊,「太、太子爷这是在说什麽呢,奴婢在大胆也不敢生您的气……」
「是麽?」他轻轻一笑,却有着苦涩的意味,「罢了,若往後真有需要的地方再和我说,告辞了。」
等等,那种落寞的神情算怎麽回事,他堂堂一个太子爷有必要因为她一个小丫头而感到失望落寞麽……
南镶华的脸一下囧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竟然罪恶感飙升。
得得得,她这是得罪谁啊,虽然她的确有点不想面对他,但是…但是……
「等等!」她大喊一声,没来得及後悔,墨越言便已转过头来。
「我真的没生气的,别想太多了,太子哥哥!」她扯着嗓子,希望在这种距离下他还能够听见。
只见墨越言稍稍一怔,等回过神来,便朝她绽出一抹灿烂非常的笑脸,那笑……恰似春日的暖风拂过,春风满面。
南镶华看的一愣,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是因为……她喊他「太子哥哥」的关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