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车夫一勒马缰绳,停在了客栈门口,已是夕夜暮沉沉之时。
南镶华看向依然醉倒在一边的墨越言,顿时觉得浑身无力。
其实她本想把他送回府上去的,但想想十九那家伙如今又不在这里,虽说他府上的丫鬟小厮该是很擅长伺候他,但不知怎的,她就是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这是她头一回见着他如此毫无防备的样子。
「姑娘要不要让奴才帮些什麽忙?」车夫回过头来,看着南镶华用她那不结实的身躯扛着自家主子,很是吃力的模样,有些担忧的道。
南镶华喘了喘,总算把他给扶下车来,朝车夫摇了摇头,「不打紧,回头帮我跟他们说你家主子今晚待在我这儿就好。」
「是。」车夫点了点头,露出有些放心不下的表情,但还是依命扬鞭而去。
天边靛色薄暮缀着繁星点点,碎云亦漫天散着。
南镶华就这麽蹒跚进了客栈,喜儿看到自家小姐归来,本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却见小姐一副快被压垮的别曲神情,这才注意到她肩上还扛着个人。
「小姐,这……」看清了那人就是当朝太子爷,喜儿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忙走过去帮小姐一起分担重量。
「把他扶到上房去吧,等会儿再说。」磨磨小牙。叫她一个姑娘承担一个男人的重量果然还是太吃不消了。
喜儿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把墨越言安置在一处上房,让他平卧在软榻上,这才如释重负般的喘了口气。
闹腾了一阵,南镶华咬咬唇角,思量着该怎样照料他才妥当。
那厢,刚换下锦袍的孙辉正出来蹓躂,却在经过他们所在的厢房後停了下来,看了看南镶华,再看看醉倒在榻的墨越言,神情变了变,最终化为唇角讽刺一笑。
「堂堂七尺男儿也能醉成这副模样。」他睨了墨越言一眼,说道。
「去拿块沾湿的帕子来,再倒些温热的清水。」南镶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跳过孙辉的冷嘲热讽,自自然然的开口使唤他。
孙辉没料到会是这麽个结果,哽了一下,却不敢和自家师傅叫板,只得一脸郁卒的听命行事。
「客栈就暂时交给你了。」南镶华朝着喜儿道,「我先在这儿照顾他,其他的你处理便好。」
「是。」喜儿点点头,在走出房门前默默的看了墨越言一眼。
都说酒醉的男人危险,她是不是该提醒小姐多多提防些?不过估计等她说完,所受的肯定是小姐的一阵乱瞪,她还是别多嘴的好。
这厢,孙辉也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她要的东西递了上来,悄悄鄙视了墨越言一眼,便退下去歇息了。
淡色厢房内,木窗微敞。由於天气热的关系,南镶华把窗子打的更开了一些,让外头的微风可以吹拂进来,夹带着夏日青草的香气。
她走至榻边坐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拿起孙辉刚递来的帕子,往温热的水里沾了沾,拧乾了之後,便倾身替他轻轻擦着脸。
纤长的眉睫微闭,此刻却因她的动作而稍稍轻颤了几分。
南镶华轻手轻脚的拨开他额上的乌黑发丝,复而抬手以帕轻拭,垂眸一看,这才发现此刻他整张玉容俊颜皆露了出来。
看着和某个家伙近乎相似的脸庞,她下意识的轻抿红唇。皮肤白皙了一些,眉宇间也没有那人的傲慢俾倪,有的只是淡淡的温润之气。
「太子哥哥是因为早料到会这样才带我去的麽?」她低声喃喃,附带一丝无奈的浅笑。
想起稍早左相所说的那句『依着你的性子,怎可能会带着不信任的人和你一同进出?』她竟是觉得有些高兴。至少……他是信她的。
那她呢?她该信他麽?
脑里晃过段其仲曾告诫过她的话语,如今历历在耳,盘旋於她的心上。
这人是太子爷,将来说不准继承了大统,成了皇上。到了那时,他还会将自己放在心上麽?
想来想去,觉得顿时一阵心烦意乱,她烦躁的骚了骚头,低声歇斯底里了起来,「要是你不是什麽改死的太子爷,我才不会这麽头疼!」
正说着,耳边传来些许窸窣声,她赶紧抬头,便见墨越言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依然用那双半是迷茫半是沉沉的眸子看着她,正撑着床沿吃力的坐起身子。
「太子哥哥?感觉怎麽样?有哪儿不舒服?」她赶紧上前问道,有些慌乱的语气,试着把她方才大逆不道的说词给扔到後头。
只见墨越言依然睁着迷迷蒙蒙的眸子看她,半天不说话,盯的她浑身奓毛。
然後,他薄唇微啓,「太子之位……我不得不坐。」
闻言,她愣了好半晌,感觉冷汗渐渐渗出额前,「你、你说什麽来着?」
装傻这本领她可是练得如火纯清,自然是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方才说了些什麽大逆不道的话。
正乾笑打哈哈,却觉衣襟猛地一紧,这才发现他刚抬手揪住自己的缛裙前襟,似是想扯开的样子。
「太、太子哥哥?」见他的举动似乎不寻常,她有些慌了起来,试着想要唤醒他。
他他他……他这是想干麽?她虽然对他抱有一定的花痴倾向,但大家好歹还是维持着一定的纯洁男女关系,有必要一下子晋升这麽多麽?不要吧,她还没有嫁人的。
「我必须…当上太子……才行。」墨越言继续用他低哑的声线说道,俊颜因酒意而微红着,手依然在她的衣衫上胡作非为,一点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完了完了,她这是打哪儿样啊,怎麽才碎碎念了一句就挑起了太子哥哥这麽大的兴致。她这不是自掘坟墓是什麽?
「太子哥哥,快醒醒呀!令堂的,那个左相好端端的敬你酒干麽,分明是想害我!」她这下真的六神无主了起来,好在对方处於醉酒状态,她不用太注意口德。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明白为何每次她和太子哥哥待在一起,十九那家伙都要那麽紧张兮兮的原因了。这、这根本是藉酒醉之意,行衣冠禽兽之实!
「不离…不弃……」正当她慌的不知所措之时,他突然喃喃念了一句,听的南镶华猛地一怔,感觉额上冷汗涔涔了起来。
他一直记着那晚的承诺麽?明明她只当听过就算,明明她根本没打算砸下太多期望的承诺,竟是一直被他记在心里麽?
她咬咬唇,刚想继续开口说些什麽,身子却被他给猛地一扯,扯进了温暖的怀抱里,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太子哥──」她挣扎了一下,却换来对方更紧的力道,视线一片漆黑。
墨越言没回话,亦没松开她,只是紧紧抱着她,久久不放开。
感觉对方没打算放开自己的意思,南镶华便停了挣扎的动作,吸了口气,嗅到他身上还缠着酒的芬芳,淡淡的香气。
盘旋於心底的问题再次浮了上来。她该信他麽?
想起那晚她陪着他一起逛夜市的心情,当他突然低头吻了自己的心情,以及……当他对自己承诺不离不弃的心情。
可是这些…这些竟是抵不过某个曾在她哭泣时安慰她、陪着她避过夏雷、总是在她选择太子哥哥的时候生闷气、曾狂傲的说要买下她客栈的家伙。
就像此时,她竟是希望回到那日夏雷隆隆的午後。至少……那时她是安心的,丝毫没有避讳着什麽。
这些日子下来,她所想所气所笑所担忧的,竟全都是那个她曾发誓要永远成为敌人的墨越朔。
此种心情又该作何解释?
正想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被猛地一压,她惊了惊,见墨越言仍是迷蒙的样子,却把她压在自己身下,黑发有些凌乱的散着,俊逸面容上表情淡淡,那双平时温润的眸子此刻竟是目光沉沉。
她惊觉对方正低身靠向自己,那形状极好的薄唇离自己渐渐近了一些,一些,又一些……
刚要抬手阻拦,却见某太子爷再次不胜酒力,很不给力的睡晕了过去,继续上演美男卧睡图。
南镶华嘴角抽了抽,心里却有什麽东西放松了下来。
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把他揽住自己的手挪了开,然後从榻上站起了身子。
「抱歉了,太子哥哥。」不知出於什麽心情,她低声说道,低身帮他把被褥盖的严实,拿起沾湿过的帕子走出了房门。
翌日早晨,南镶华难得没有赖床,一骨碌的爬了起来,梳妆了一阵,急忙赶进客栈。
「小姐早啊。」喜儿见她难得如此有早起的自觉,顿时觉得自己辛苦了这麽些年也算有点成果,露出欣慰的笑。
「太子哥哥呢?」她见了喜儿,有些急的问道。
「小姐说太子啊,他在小姐还没起身的时候就回去了。」
闻言,南镶华皱起了眉,一脸不悦的样子,「怎麽不叫我起来?」
喜儿瘪了瘪嘴,无辜道,「喜儿本也是这麽想的啊,可是太子爷自己说别把你吵醒的。」
她愣了一下,然後轻咳了一声,「那…那他可有交代些什麽?」
「太子爷只说昨晚让你照顾了一夜,实在委屈你了,下回再好好感谢你一番。」喜儿实话实说。
南镶华听的眼角直抽。
感谢?免了吧,太子哥哥。虽说昨晚的确是让她委屈了一点,但她也没真帮到什麽忙,顶多只是替他拭汗之後就自己逃出来了而已。
见小姐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喜儿又嗫嚅了一声,「太子爷还说……」
「还说什麽?」她立刻警戒的看着喜儿,眼神肃杀。
「还说…以後就麻烦小姐替他这个该死的太子爷挡酒了。」
闻言,南镶华立刻「噗」的一声,倒在柜台边上作吐血状。谁来告诉她为何太子爷能在醉酒时保持清醒的记忆力啊!
「小、小姐你没事吧!」喜儿慌张道。
她整个人摊在柜台上,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很想死而已,还没死。
斜眼望着外头的夏日艳阳,她眯了眯眼睛,脑里回想着昨晚的情景,以及她自个儿想了一夜的心情,感觉浑身顿时一阵无力。
怎麽办,她好像……喜欢上墨越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