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辗转难眠,南镶华步履蹒跚的走进了客栈。
「怎麽,瞧你这模样,是想吓破谁的胆?」
墨越朔翘着脚坐在一边,一屏折扇展至唇边,满脸的调笑,似是早知会如此的样子。
南镶华看也懒得看他,只是沉默的接过喜儿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黑眼圈确实是……严重了点。
「小姐,如果你真的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喜儿先扶你回房休息?」喜儿在一旁担忧道,实在不习惯平时英明神武的小姐这副随时都会不支倒地的样子。
「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南镶华单手扶额,闭了闭眼睛。
「当然没事,没心没肺的人通常都长命百岁。」墨越朔挑挑眉,说道。
闻言,南镶华斜眼瞪了他一眼,「你非得凡事和我犯冲不可麽?」
「就是如此。」他丝毫不犹豫的应道,笑的灿然无比,「这是爷此生最大的乐趣之一。」
「看来你虽然贵为十九皇子,人生过得也挺无趣的嘛。」她如今早没了与他生气的力,只是随意趴在柜台上,微微阖眼。
墨越朔笑了笑,起身走至她身边,伸手轻拍她的脑袋,「敢在老板面前睡大觉的人,爷看也只有你了吧。」
「你就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回吧。」她早闭起了双眼,喃喃道。
她昨晚几乎一整夜没阖眼,不知怎的,怎麽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里乱糟糟的一片,搞得她一夜清醒到天亮。
「就因为这麽点小事就搞成这副模样,爷看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是装出来的吧。」
墨越朔弯下身子,用极近的距离在她耳旁笑道。
南镶华紧闭着双眸,没有搭理他,丝毫没有乱了气息。
「今日爷就慈悲心大发,准许你偷懒一回吧。」他轻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低沉悠回的。
她闭着眼,觉得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低沉的声线还在说着些什麽,但她却全都听不真切,彷佛离那声音距离越来越遥远。
或许她就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到需要表面的好强来掩盖自己真实的性子,甚至害怕别人会在无意间揭穿自己。
段其仲对她来说,究竟算什麽?
她曾经依赖过他,但那种依赖可以称得上是男女之间的恋慕之情麽?还是只是她在水中的一块浮木而已?
当初再气再怨,如今使出来的也全都只剩狼狈的无力。
切确来说,她不再像当初那麽气愤了,只是心里依然还有丝丝怨恨在流转。
为何当初要抛下她?为何要答应明明自己无法达成的诺言?
他如今也成亲了吧,依着他的家世背景,所娶的对象也肯定是家世显赫的女子,而她却因为忙着经营客栈,根本没时间去顾及身为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
如今她再怎麽指责他也只会显得自己是个难缠的角色,而这绝对不是她乐见的。
『有些事情还是面对比较好吧。』
墨越朔似笑非笑的语调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她猛地一惊,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睡着了。
许是刚过中午的时辰,她张望了一下,身上盖着件薄薄的袍子,一摸质料还是她十分陌生的,这才发觉那根本不是自己的罩袍。
「小姐醒了吧?要不要喜儿弄些吃的?」喜儿见她醒了过来,忙颠颠的走到她身旁问道。
南镶华摇了摇头,觉得脑子还是有点钝,举举手里的罩袍,「这谁的东西?」
见此,喜儿「啊」了一声,然後才道,「这是十九爷给小姐盖上的。」
闻言,南镶华的脸立刻烧红了些,然後又甩了甩脑袋。南镶华你睡昏了吧,反正他肯定…那个死十九肯定是……
「他还吩咐喜儿等小姐醒了之後,要小姐亲自把它送回府邸。」
眼角抽了抽,此刻的南镶华正努力克制住把手中的东西拿去烧了的冲动。
那个死十九肯定是刻意设陷阱让她中招的!!!
於是乎,在百般不情愿的状态下,南镶华踏着重步前往了曾造访过两次的府邸。
脑门心上的冷汗涔涔的下,她果真是低估墨越朔玩弄人的本事了,谁不知他和太子哥哥住在同一个府邸里,要是让太子哥哥看到她一个姑娘送件男人的袍子过来,哪还叫她怎麽解释啊?
好在这时候的时辰是未时,热死人的太阳也差不多有西下的趋势,还不至於晒得她昏头昏脑的。
「令堂的,那个死混蛋,要是有下一次,我绝对要把他所有的罩袍全埋进土里!」
「南镶华?」忽然,一声有些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当她骂在兴头上,一旁醇厚的男子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已跟那人打了个照面。
「段……」她微微开口,却又立刻止住自己的声音,方才在额上冒出的冷汗吹了风,竟是让她全身发凉。
只见那人一袭藕色缎袍,清俊的样貌上微微透着惊讶,可那习惯的漠然神色却还是依然表露无遗,那双墨玉般的双眸里因为见了她而起了丝波澜。
四周一下子没了声音,只是夏日的热风呼呼的刮,吹得她一头黑发凌乱飘逸。
「许久不见了。」段其仲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极浅的笑意,「如今你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南镶华客气的笑了一下,「这是自然,虽然爹爹不在了,但我总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不是?」
说这句话的背後自然是有用意的,他段其仲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爹发生了什麽事,这是在暗中指控他当年不告而别的行为。
果然,段其仲闻言,立刻僵了一僵,移开凝视着她双眼的视线,似乎想换个话题,不料却瞥见了她手里的东西。
只见他张了张口,「你怎麽…会有我的袍子?」
於是一脸自以为沾了上风的南镶华闻言,愣了一愣。
等等,他方才说什麽来着?他方才是说她手里的罩袍是他的麽?
「这不是……」十九的东西麽!?
心里终是明白了过来,南镶华彻底石化了。
好你个墨越朔,你还真挖了个大陷阱让我跳啊,令堂的!
让人怀疑也总归不好,总之先撇清关系再说吧。
「千万别误会,这不是我偷拿的。」她赶忙解释,殊不知这话从视财如命的南大小姐口中说出竟有了一丝可疑的意味。
「我绝对没有顺手牵羊!」她再度强调,於是她的话又再可疑了一些。
良久,才听见一阵轻笑声,她愣愣的抬眼看向对方,见他那张惯性冷面的脸上竟是扬着久违的轻笑。
「做什麽这麽急着解释,我又没说是你偷的。」段其仲说道,那笑依然挂在他唇边。
胸口正怦怦的跳,许是这天气太过闷热的关系,她此刻的双颊上染着驼红。
「昨晚没睡好麽?」段其仲停下笑意,看着她问道。
南镶华怔怔的望着他,理解不能的眨眨眼。
「你脸色不太好。」他道,朝她走近了些许,然後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双眼下的黑眼圈。
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她惊了一跳,身子微微後倾,双手更是无意识的挥开他的碰触。
段其仲怔了怔,盯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一阵,然後才缓缓的垂至身侧。
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住了,灿金色的阳光渐渐西沉,把他们两投在地上的身影拉的长长。
「当初,为何要抛下我?」她颤着唇问道,终是没管住自己的口,问的有些咄咄逼人,透着隐隐的怒气。
闻言,段其仲的神情哀伤了起来,哀伤到让她有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凝视着她,「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会相信?」
南镶华看着他眼里显而易见的诚恳,淡淡的道,「我自会判断谎言与否。」
似是早知道她会这麽回答,段其仲苦笑了一阵,然後才开口,「当年,我爹和我说,如果我们搬到皇城,或许可以把南王爷给找回来。」
闻此言,南镶华猛地一怔。
「我知道南王爷对你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存在。」他道,「我知道你很难过,镶儿,你只是习惯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
听到他唤着自己的小名,南镶华眼神都茫了。
「对於当年的不告而别,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你,我知道你很讨厌随口许下诺言的人,我也不期望你能原谅我,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今,我会一直待在你身旁,如果你愿意,我会在你无助的时候帮助你,在你害怕的时候陪着你,在你难过的时候安慰你,至此,不离不弃。」
语毕,他从自己怀中掏出张薄纸,纸张因年岁的流逝而微微泛黄,可却依然整齐的摺着。
他执起她的手,将那张纸交给她。
南镶华愣愣的展开手中的纸,在看清那上头的字後,彻底怔神了。
那是一张婚约纸证,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是她和段其仲的名字,那字迹是爹爹的,不会有错。
「不可能…我明明把你留下的那张撕了……」
段其仲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我不能让你为了等我而错过良缘,镶儿,那张是我留下来的伪书,这个,才是真的。」
闻此言,南镶华彻底茫了。
感觉方才还想兴师问罪一顿的底气彻底消了,全身只剩轻飘飘之感,心里所有错杂的千头万绪总算解了开来。
「镶儿?」见她许久不答,段其仲唤了她一声。
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远边的夕阳璀璨着万丈光芒,在天边流连不去。
然後,缓缓的,她扬起一抹释然的笑。
看着她嫣然一笑,段其仲怔了怔,有些忘神的看着她。
她垂下眼,脸上依然是笑,「那麽,你认为我会有良缘麽?」
闻言,段其仲收了收神,凝视着她的杏仁眼,脸上是说不出的认真神色,「如果没有,那我娶你吧。」
语毕,只见南镶华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荡在有些空旷的府邸前。
「你认为我是说笑的?」看她这麽个反应,段其仲也勾起一抹无奈的神情,似笑非笑。
「得了得了。」她依然还是笑的颤抖,「我们俩的婚约是爹爹他们的意思,可别以为我是那种听天由命的姑娘。」
「你不想嫁给我麽?」他若有所思的道。
听了这话,她调笑的看着他,「你的家产够我挥霍麽?」
段其仲叹息了一声,知道她在拐弯抹角的拒绝,「也罢,我不会逼你的。」
南镶华收了笑声,双眸依然眯成一条缝,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把那罩袍递还给他。
段其仲接过袍子,墨玉般的眼里有着不容错辨的哀伤,看着那双手从自己掌中抽了回去。
「镶儿。」他低唤。
「恩?」
她一抬眸,见那清俊的样貌上扬着神情俊朗的笑。
「如果哪天你厌倦了十九爷,那麽再来找我也不迟。」
等她步行回到客栈,天已暗了一半。
客栈内依然灯火通明,里头座无虚席的客人们正用着晚膳,喧喧闹闹的。
看着里头的闹哄哄,南镶华止住了踏进去的步子,只是绕了个弯,往外头院子中的小路走去。
院里不见早晨的蝉鸣,只剩树叶间因风而起的飒飒之音。
晚风习习,翻袂着她月牙色的缛裙裙摆,她踩着脚下的石子,停了下来。
面前的华服男子正倚树而立,笑着看着她。
「事情还顺利吧?」墨越朔双手环胸,朝她走了过来。
南镶华瞪了他一眼,碎念道,「多管闲事。」
「喂喂,爷这是在帮哪个不识好人心的人呐,居然还反咬恩人一口。」他看着她,哭笑不得。
「谁让你鸡婆。」南镶华丝毫没有感激他的意思,迳自绕了过去,只想赶紧离开他面前。
看她不停脚下步子,墨越朔一个伸手便拉住了她的肩,把她跩了过来。
「你做什……」她还来不及骂完,眼前便突然一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在他怀中,被他紧紧锁在他怀里。
「要哭就在这儿哭,躲什麽?」墨越朔收紧了怀,下巴顺势抵在她的发上。
果然和一个人相处太久也是个问题啊,就好比刚刚,那张半隐在黑暗中的脸上明明是一副快哭了的神情。
南镶华猛地一颤,眼中的泪水也溃堤了上来,反正他自己要来让她发泄的,那她也就不跟他客气了。
感觉怀里的人呜咽了起来,甚至还抓紧了他的腰侧,比他还更急切的往他怀里窝,不由得眉头一皱,加重了拥着她的力道。
那是她长那麽大哭的最厉害的一次,可那不是伤心难过的哭,更不是委屈的落泪。
那只是一种……释然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