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夏日就这麽悄声无息地来了。
日头依旧高升,少了点春日暖中带凉的气息,多了丝初夏难消的气焰。
「热死了热死了!」此刻的南镶华正处於烦躁不堪的状态,拉拉自己月牙色缛裙的襟口,也不管这麽做对於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麽不雅。
使劲儿的朝站在一旁的喜儿摆摆手,眉头皱的死紧,「不是叫你搧大力点的麽?」
「喜儿已经用尽全力了呀!」小可怜泪眼汪汪,拿着竹扇的手使劲挥呀挥,搧的欲哭无泪。
「休要骗我,方才还把我的午膳一并吃下肚的是谁?我都把自个儿的份都让给你了,叫你用心点搧扇子难道过份麽?」
闻言,喜儿瘪了瘪嘴,委屈无限的继续使命搧。明明就是小姐自己说天热没食慾才把饭推给自己的嘛,怎麽把喜她说的像个吃白饭的一样?
「热死人的鬼天气。」南镶华无视一旁喜儿无声的控诉,挥了把额上的热汗,低低咒倒。
要不是昨日十九亲自交代她今日会带一些朋友过来,她早就回房里去睡午觉去了,才不会傻站在这儿活受太阳的罪。
也不想想十九皇子何许人也,带来的朋友势必都是一帮王孙贵族子弟,不趁机狠狠削一番怎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想到此间,早已打好如意算盘的南大小姐哼声一笑,手指在木头桌上扣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节拍。看在他将领着一群肥羊回来的份上,暂且不跟他计较了。
「十九爷到──」
不一会儿,一声底气十足的声音在客栈外头响了起来,也不顾那人是否是十九曾开玩笑说要介绍给自己的管事太监,南镶华双眼一亮,赶忙迎到了门口处。
皇帘轿子稳稳的停在前方,只见墨越朔率先踩凳下了地,一身华服在烈日底下金光闪闪,俊逸脸孔上笑的飒爽。
在他後方,三四个男子也跟着下了轿子,只见他们个个身着不凡衣饰,散发出的气质也不同於常人。
不一会儿时间,便很快的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凡经过的年轻女子皆害羞的以帕遮面,投以倾慕的眼神。
只见他们正有说有笑的聊些什麽,声调中带着年轻男子才会有的清越悠扬。
南镶华很快的将那群男子扫视了一番,内心赞叹了一把十九的好人脉,不仅身份高贵,也全都生的一副好皮相啊。
「见过各位王爷。」待他们走至大门口,她抿嘴一笑,礼数周到的欠了个身。
「呦,没想到十九爷也认识这等年轻的姑娘啊。」其中一个身着湛蓝色袍子的公子眉开眼笑的看着南镶华,语气带着轻挑。
「瞧他今日高兴成什麽样子了,原来是在这儿藏了个红颜知己?」另一位墨袍公子也跟着揶揄,调笑着看向墨越朔。
「你们这是怎麽的,全都拿我当笑话看?」墨越朔也不恼,只是朝他们翻翻白眼,「你们可别瞧她这样乖顺的假象,她平时可凶悍了。」
早知道他会如此损自己的南镶华客气的笑笑,双眸微眯的扫了墨越朔一眼,「今日看在几位爷的面子上,我就不使出泼辣性子来收拾你了。」
「哈哈哈哈!这姑娘当真有趣,其他女子见了十九爷不是娇羞就是巴巴的往前凑,见了都烦,今日还真是遇得奇人!」
「就是,咱们万年少女杀手如今也吃鳖了不成?」
几位公子立刻朗声笑了起来,认真的看了看南镶华。
灵活的杏仁儿眼里似笑非笑,一张小嘴更是得理不饶人。平时貌美的女子他们见多了,对於这等有趣的女子还真是新鲜的很啊。
「得,得,今日是来聚聚的,你们倒好,联合起来看我笑话,当真是不想活了不成?」墨越朔跨着步子往楼上的雅房走去,对於其他公子对於南镶华那种别有用心的眼神心生不快。
「楼上右手边是特别为几为爷准备的雅房,等会儿奴婢再命人拿酒菜上去。」
看着墨越朔扭头就走,南镶华偷偷翻了个白眼,见几位公子跟着他上了楼,不忘如此说道。
「有劳了。」方才那湛蓝色袍子的公子回过头来,笑着朝南镶华眨了眨眼,随後便也跟了上去。
见此,南镶华笑着咬咬唇角,转回里堂内间吩咐菜色去了。
看来今日客栈里头真有得忙了。
「把清酒也送上去。」南镶华指指桌上的佳酿,示意店小二端上去给十九那一帮人。
待小二应声走了上楼,便见喜儿突然从旁扯扯她的衣袖道,「小姐,你看看外头。」
南镶华顺着她的叫唤向外望去,只见一辆同样贵气逼人的轿子缓缓的停在了大门口。
她张张口,思索着或许是十九的同伴,便起身迎了上去。
半晌,一位身着藕色缎袍的男子走了下来,样貌清俊非凡,面上毫无任何表情,一副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的样子,十分冷然。
他白皙的肤色在阳光底下格外显眼,那双如墨玉般的双瞳里全是漠然。
那是一个宛如玉雕般的男子。
南镶华抬眼望他,那男子也正好低眸望她,两人皆是一愣。
心里彷佛有种感觉释放了开来,或许是凉意,那感觉扩散至四肢百骸,凉的竟有些发麻。
一时之间,她动弹不得的杵在原地,连视线都无法挪开。
「南镶华?」
那男子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微微张唇唤了她的名字,声音低的彷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俨然不动的神情变了变。
南镶华怔了怔,下一刻便又迅速收回了视线,只是低眸看着他藕色缎袍上的花纹,咬紧了下唇。
见她突然回避自己的目光,男子的神色也复杂了起来,墨玉双瞳里染上了几丝难为情。
「段兄,爷们都等的不耐烦了,怎麽现在才来?」墨越朔毫无预警的从楼上走了下来,笑着道,却见满脸复杂的两人。
他先是收起了笑,看了看南镶华,才对着那男子挑了挑眉,「你认识这丑丫头?」
听到那声「丑丫头」,南镶华立刻被抽回了神智,迅速瞪了墨越朔一眼,毫不客气的道,「你下来做什麽?」
「怎麽,爷不能在自己的客栈里头走动麽?」墨越朔双手环胸,还顺势用手里的摺扇敲了敲南镶华的脑袋。
被他这麽一敲,南镶华哪忍得下这口气,一把抓过墨越朔拿着扇子的手就要破口大骂,却被旁人抢了白。
「因为府里的事耽搁了,对不住。」那玉雕般的男子开口,看着抓住墨越朔右手的南镶华。
「迟到是没关系,但你得喝下三杯罚酒。」墨越朔也没反抗,只是任由南镶华抓着自己,一边笑着朝那男子道,好看的桃花眼里满是恶意。
意识到旁人的视线,南镶华放开跩着墨越朔的力道,淡淡开口,「请容奴婢去为王爷备酒。」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里堂。
看着她拂袖而去的背影,墨越朔侧头看向段其仲,「这丫头与你有什麽深仇大恨?」
闻言,段其仲垂下眼帘,藏起眼里淡淡的哀伤,往楼梯口走去,「晚点我还有事要忙,还请十九爷罚酒请趁早。」
「你怎麽了,小姐?」喜儿见南镶华走过来的神色不太对,有些忧心的走过去问道。
只见南镶华趴在柜台边,把自己的脸埋起来,不愿说话,只是摇摇头。
有些东西就算想逃也逃不了,有些回忆就算想躲也躲不掉。
依稀记得……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镶儿,这是爹给你选的小相公喔。」
当年,她不过是黄口小儿一个,还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被自己的爹莫名奇妙的牵来了段家府邸,说什麽要让她见见她未来的相公。
「相公是未来要娶镶儿的人麽?」她童言童语的昂着脑袋看着爹爹。
「对啊,以後爹要是老了,没办法保护镶儿了,就由相公来照顾你。」
闻言,她满脸的狐疑,「那个叫相公的人会买零嘴给镶儿吃麽?」
爹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想吃多少都成!」
於是,她便乐滋滋的随着爹爹走进了府里,张望了一圈,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旁站了个少年,样貌清清秀秀,三分清俊却未脱稚气。
「相公!」她眨巴的闪亮亮的眼睛看着那少年,手直直的指着他,原来这就是未来会买无数零嘴给她的人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一阵愣神,随後便见那少年白皙的两颊徒生绯红。
「哈哈哈,看来镶儿很喜欢我们家仲儿啊,看来这婚事是该定下来了。」一旁的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爹爹的肩。
她一个小姑娘哪管这麽多,只一个劲儿的扯着少年的衣摆,「相公,你可听好了哦,以後你得买很多很多的零嘴给我,还要给我带很多很多好玩儿的玩意。」
少年低下身子,好笑的说道,「我不叫相公。」
「那你叫什麽啊?」
「我叫段其仲。」少年笑着答道,摸了摸她不安份的脑袋。
於是她便知道,她未来的相公,就叫段其仲。
又过了些年,许多未曾预料的事情一一发生,匆忙的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爹爹被带走了,她一下子失去了自己依靠的重心,当时,她是怎麽想的?
她想,没关系,爹爹曾说过,要是爹爹不在了,还有相公会保护她。
依稀记得,那晚她连夜跑去段府,却遭门前的侍卫一阵冷嘲热讽。
「南王爷走了,如今你什麽也没有,还想赖着我们家公子不走?」
过了几天,她便得知了段府举家迁往皇城的消息,愣是一个人也没留下。
而唯一留下来给她的,不是当年那个少年的一句道别,而是一张孤零零的婚约纸证。
她该说什麽?她还能相信什麽?
当年的那些残破的回忆已然埋没於心底最深处的黄土,可如今再见故人的感觉却还是那般难堪。
「我总有一天会超越你们段家的。」那时,她气的撕毁那张单薄的承诺,狠狠发誓道。
就是从那天起,她便再也不轻易相信任何别人予以她的承诺。
如今,他已然从稚气未脱的少年长成了清俊非凡的男子,一切就好似没发生过一般,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她面前。
如今再说什麽都为时已晚了吧。
直至落日时分,她都没再踏出里间半部。
确认了十九那帮人离开了,她才放心的走到了柜台边,着手收拾些东西。
「丑丫头。」
听到身後的叫唤,她僵了僵身子,心里顿时明白自己终究逃不了一世。
「你今日倒是躲到哪儿去了,想忙里偷闲?」墨越朔在柜台边坐了下来。
闻言,她白了他一眼,「我不太舒服,所以稍微休息一下,不行麽?」
墨越朔盯着她,眸里似笑非笑,「休要骗爷,今日你对段兄的态度爷是见了的。」
「随你怎麽想,我和他只是故人罢了,其余的毫无瓜葛。」
墨越朔凝视着她不愿多谈的样子,眸中的神色深了深,从柜台边站了起来,「今日就先到这儿,爷先回去了。」
「不送。」她依然垂着视线,懒懒的道。
走至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唤了一声,「丑丫头。」
「干麽?」
「有些事情还是面对比较好吧。」他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一脸看透她心思的神情。
她眯起了眸子,「你这是什麽意思?」
「没什麽,只是忠告罢了,至於听不听,那便是你自个儿的事了。」
语毕,他便头也不回的跨出大门门槛,潇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