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流云清散。
此时的镶华客栈里,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还没回来?」一声清越悠扬的语调带着微扬的尾音,穿透吵杂人声,响了起来。
「回……回太子爷的话,估计就快回来了……」喜儿满脸慌张,脑袋垂的极低,两手撺紧了长长裙摆,掌心直冒冷汗。
每到客栈的忙碌尖峰时刻,小姐就算再忙也会赶回来,今日明明就只是去学堂而已,就算小姐是被夫子给罚了,也从未这样晚回过呀……
咽了口唾沫,喜儿抬眼瞅瞅面前一身白袍的男子,照理来说,他应该是没在生气。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他此刻淡笑的表情比怒形於色还要更让人头皮发麻。
喜儿「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急道,「小姐一定是去给太子爷准备好食去了,昨晚小姐一直对奴婢嚷嚷着,说明日绝对要让太子爷再来客栈,还说什麽千万别让她单独和十九爷碰面什麽的……」糟了糟了,话好像说太多了。
她应该没说什麽不该说的话吧,她也是努力别让小姐得罪太子爷的,小姐不会怪她多嘴的吧。
闻言,墨越言挑起了一边俊眉,唇角一翘,「奇了,她何时惧怕过十九弟,怎会如此想避他?」
「……奴婢也不知,只听小姐懊恼着什麽……她昨日说了些不想让十九爷听到的话,却偏偏让他给听见了……」
墨越言一舒眉睫,露出了一抹了然於心的笑容,低低一笑,「只恐怕……她现在正与十九弟在一块儿吧。」
「哎?」喜儿听着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有听没有懂。
「说诚实话的下人,本太子欣赏。」最终,他只说了这麽句话,流彤般的双眸微垂,淡淡一笑,「本太子就姑且在这儿等着好了,上茶过来。」
「是。」喜儿忙诺声应下。
「愣在那儿做啥,快进来啊。」
看着满脸不耐的墨越朔,南镶华眼角抽了抽,发虚的双腿抖了抖。
此时此刻,她南镶华,正站在她活了一十七年有余之际,从未想过会去的地方。所谓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地方。也可称为男人们的销魂窝,姑娘们卖身葬自己的最佳地点──青楼。
大红匾额上,龙飞凤舞绣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枕香楼。
那闪的唯恐众人不知的嚣张气势,竟也不比她家客栈的逊色。南镶华嘴角抽绪连连。枕香楼……怎麽看都是十分不纯的字眼。
「你再这麽踌躇下去,爷就亲自纡尊降贵踹你进来。」不耐的语气又砸了过来。
闻此言,她先是倒抽了口凉气,然後才鼓起勇气,抬脚朝门槛向前迈了一步。永别了,她的清纯人生,呜呜呜。
「十九爷,这边请。」粉衣姑娘依然勾着墨越朔的手臂,率先引着他走在前头,然後朝在後方磨蹭的南镶华给予不悦的一瞪,哼了一声。
一踏进枕香楼,便是满眼金碧辉煌的世界。只见锦绣罗纨漫天飞舞,她从不知道这些丝绸还可以绣出那麽多不同的花样颜色。那些单薄的丝纱正松松的披在姑娘们的身上,各个绞好的身材暴露於外,无不是肌肤晶莹似雪。
南镶华看的满脸都是惊奇,每走一步,都可嗅到满腔的香粉味儿,地上洒满了金色的碎金粉片,让人走在上头也觉得贵气可当。
都说青楼女子最为多才多艺,今日一见才觉果真如此。放眼望去,唱曲的姑娘展朱唇,发皓齿,歌声缭绕於楼;有弹琴的姑娘,丝竹之声不绝於耳;有跳舞的姑娘,身上舞衣长及地,每一转圈,长袖便随之飞舞,几乎令人看迷了眼……
那厢,墨越朔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惊奇的南镶华,唇角飞扬了起来,「长见识了吧。」
南镶华难得没有反驳他,只是故作谦虚的点点头,「的确是长见识了,居然有女人敢穿成那副德性见人。」
墨越朔眉一挑,几乎要浮起一抹笑容,「哦?爷倒不觉得穿成那样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倒是你,天天穿着素衣素裙,不说别人还以为你是个小哥呢。」
被他一讥,她抬起眸子瞅着他,一双杏眼儿里隐隐带笑,「原来你也乐於这些艳事,都说富贵不能淫,此之谓大丈夫,看来你虽贵为十九皇子,却没资格成为大丈夫呢。」
「你……」
「十九爷,芙蓉请两位进去。」粉衣姑娘突然道,打断了正要发飙的墨越朔,欠身展开了一扇拉门,里头显然是间雅致包厢。
墨越朔收回了视线,瞪了一眼窃笑不已的南镶华,一甩袖子便走了进去。
正当南镶华也要跟着他走入包厢之时,那粉衣姑娘却拦住了她。
南镶华看向那横在自己面前的人,稍稍皱起了眉头,「姑娘这是做什麽?」
「你可听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巴上十九爷的,但芙蓉是我们枕香楼里最出名的花魁,声名可说是远播,况且她和十九爷交情匪浅,你可别坏了他们两人的好事。」粉衣姑娘说起话来也不客气,振振有词的讽道。
闻言,南镶华心里顿时燃起了把怒火,眼前这小妮子分明是嫌她南镶华是个碍事的角色,又把她看做了巴着墨越朔的小人,简直当她南家千金好欺负!
南镶华虽气愤难当,但却生生压下了气焰,转而幽幽叹了口气。
「你……你这是什麽意思!」见她这样反应,粉衣姑娘怒道。
南镶华抬眼看她,本就漂亮的眸子里多了一抹妖艳的气息,唇角也牵起了似有若无的笑,如此模样,竟是让人一瞬间看的痴住,无法逼视。
只见对方略略一怔,好似被她的眸色给勾了住。
南镶华只微微一笑,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嫩绿色纱袍,然後披在那姑娘的肩上,替对方掩住了她露出大半截的白皙臂膀,媚色眸子深深望入她眼里,低声道,「这世上,人性本不善,纵使你出生风尘,也别被人便宜了去,保护好自己才是上策。」
语毕,她也不管自己说的话对方是否听懂,只是在那粉衣姑娘怔神的表情下,别过视线,迳自走进了包厢。
算了,南镶华你就别难过了,反正那种袍子你大可买下好几辆马车的份,别为了区区那一件而难过。
阖上扇门,南镶华扼腕的叹了口气,无力的垂下肩膀。
可那件是她最喜欢的嫩绿色呀……那颜色可是她让喜儿找遍了城里最好的染坊给染出来,她才得到的呀……
虽说对付那等烈女子最好的方法就是以柔克刚,但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最喜欢的衣衫赠予他人,果然还是会心痛啊。
「傻在那干啥。」某皇子正坐在软垫上,不悦的看向大肆上演心理戏的某人。
南镶华兀自回过神,立刻恢复了脸上三分傲气的神色,哼了一声,「要你管。」
「扑哧」一声,轻轻浅浅的笑声顿时响了起来。
南镶华下意识的侧过头去看,却在看清了之後,愣住了神。
坐在另一边软垫上的女子,无疑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
娥眉淡扫,美丽的眼眸彷若承载了上万颗璀璨星斗,纤长眼睫,微微上挑的凤眼里是数不尽的柔媚神色。那一袭蝶袖群袍衬的她肌肤晶莹似雪,那一条细细的绣金丝带把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勾出了一个纤细的体态,令人心神向往。
看来这人就是这枕香楼的当家花魁芙蓉了。
见她看的失神,墨越朔勾唇一笑,朝芙蓉道,「你别介意啊,这丫头就是这点有趣,老喜欢把心里话往脸上贴。」
芙蓉抬袖掩唇,轻笑了一阵,「倒是实在。」
看她笑的风情万种的模样,南镶华竟是不自觉的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芙蓉微微一笑,看了看墨越朔,见他点点头,这才盈盈起身,朝南镶华施了礼,「见过南大小姐。」
「呃……姑娘不必多礼。」南镶华对她恭敬的态度给逼出了冷汗,有些不习惯。
「礼节不宜疏忽,这是我们枕香楼的铁则。」她轻轻笑道,「何况南大小姐的事蹟妾身早已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气质不凡。」
被她这麽一夸,南镶华的两腮更加红了。
「得了,对这丫头,不必如此客套,瞧你把她美的。」墨越朔看着南镶华羞赧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这哪里是客套话呢,妾身看人一向准确,这点十九爷不是早就知晓了麽?」她笑着道,如绽开的花朵那般艳丽而脱俗。
墨越朔看了一眼被称赞的飘飘然的某人,又咳了一声,「说正事吧。」
「是。」芙蓉应了下来,一双美眸看着南镶华,正色道,「今日是妾身执意让十九爷带姑娘过来的,还望姑娘不要责怪十九爷。」
「……岂敢。」南镶华乾笑一声,殊不知她方才早已在心里骂了他千万遍。不过这下她心里也好奇了。一个青楼花魁竟会想主动找她,而且还是透过十九爷这等身份的人,究竟是为何事?
「不瞒姑娘,妾身就单刀直入了。」芙蓉接着说,「去年冬日,我们楼里不少姑娘都染上了顽疾,若是伤寒倒也还好,可偏偏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治得好的,为此,让枕香楼里失去了许多恩客。」
南镶华点点头,心道你们姑娘穿成什麽单薄暴露的样子,不染上顽疾才怪。
「这造成了枕香楼不小的损失,况且养这些姑娘可不便宜,胭脂水粉的价都涨了不少,於是手头便越来越拮据了。」说到此,芙蓉眼里闪着担忧的光芒,「十九爷对妾身说,他认识了一个善於解决银子问题的姑娘,妾身本也不想麻烦你们,但妾身偏偏只是个青楼女子,对这等事情根本一窍不通……」
南镶华看着眼前几乎要唱起哭腔的美人,又看向一旁的墨越朔,却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丝毫没有要上前安慰美人的意思,於是她扬起了一抹笑,安慰道,「芙蓉姐不必担心,区区银子问题,不必忧愁至此。」
芙蓉抬起面来,盼道,「难道姑娘有什麽好计可施?」
南镶华一笑,杏仁儿眼里闪着自信的光彩,道,「既然自家老板都没说什麽了,我自然也不会拒绝帮这个忙。」
墨越朔挑起了眉,俊唇却不自觉的翘起一个弧度,似是在赞赏。她的意思,无非是说,只要他不要干涉她的所作所为,她自然能解决这个问题。
芙蓉听了,简直感激涕零,「多谢南姑娘!枕香楼上下无不感激於姑娘!」
「叫我镶华吧。」她爽朗一笑,把跪在自己面前的芙蓉扶了起来,「此事我还得多加了解,明日午时就相约在此处,如何?。」
「那是自然!」芙蓉连连称是,看着南镶华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份崇敬的意味。
南镶华笑了笑,伸手拉开了扇门,只见阁楼上下那满眼的金碧辉煌,罗纨细纱漫天飞舞,婀娜女子莺声燕语环绕不止,嘴角扬起的弧度又不禁扩大了些许。
当然,她看到的是成堆白花花的银子。